【踏雪下天山】 (四)
灯油带着火星泼在了纸门上,火苗一下子就蹿了起来。
她冷眼看着,一动不动。
或许这样也好,烧*在这里。
也好过嫁进侯府。
因为安平侯错了,错得离谱
烟雾很快充满了室内,她被呛得喘不过气来,倒在地上,目之所及都是烈火熊熊。
安骓
到了这个份上,他还不出现吗?
不,现在他不出现才好。
她浑浑噩噩地想着,听见马蹄声时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可下一刻白马便撞开火墙闯了进来,最后在她身侧停下。
霜明?她看着白马背上空空如也,只觉得哭笑不得--他训的马来救她了,可他自己呢?
爬上霜明的背,她合上被烟熏得直流眼泪的双目,耳听风声呼呼,径直远去
那个李苎针是你吗?甜软的童音打断了她的讲述。
你说呢?她笑着回答,故事罢了,何必当真。
也对。小小孩童跳起身,侧着头看她,你可真会讲,我好多年没听过这么多故事了,你下回什么时候再来?
这就不知道了。她想了想才说,回去后不知是南下或者北上,万一随船队出了海,那就不知多少年来这里。
小孩童露出了失望的表情,慢慢地,向最近的那丛芨芨草退去--
这样风尘劳顿的是为什么?真不明白
我真不明白
童音消失在清冷的空气中,远处天光已现,而太阳出来后,芨芨草上因雾气而凝结的露水很快便会被晒干。
所以由露水所化,以孩童样貌出现的精灵夜露子也到了退场的时候。
是啊,是为什么她笑着呢喃。
连那位见多识广的侯爷也不懂,他许她富贵荣华的生活,许她成为众人瞩目的中心,却不知她早已不在意,早已明了自己真正的所求为何。
她渴求远方从未见过的景色,期待着遇见从未相识的人,想要品尝苦涩或甘甜,在每一处流淌的水源。
只有旅途是你的归宿,苎针。
那时也是天光将至,在洛水之滨她洗掉脸上的烟灰,随即意识到救自己脱险的并非霜明。
然后白马化成了人形。
是安骓。
他对她说了这句话,告诉她霜明就拴在不远处,骑着这匹良驹一直向西,她能追上最近出发的商队。
他说他已经施下幻术,所有人都会以为李家的三小姐*于火灾。
他说
你真是我的祸星。
她出生时的那场火不仅烧掉了李家的油铺,还殃及池鱼烧掉了戈壁寺院的三间禅房,保存在内的绘卷付之一炬。其中有一幅描绘了那匹最初驮着经书西来的白马,年深日久,画笔下的形象早已成了精灵,然而画卷被毁,他便只能困于寺院方寸之地。
所以我不能跟你去了,我真想再看看戈壁的夜色。
他这么说,却没有不甘,却还那样爱怜地看着她。
但他也只来得及说完这句话,然后便在第一缕晨曦中化成了马形的青石--想是幻术耗尽了灵力。
她流着泪跨上了霜明。
从此,去往比天涯更远的地方。
雾气散尽的时候,她看到了水边的胡杨林。
那水面就如安骓所言平滑如镜,她还记得当年第一次亲眼所见时,她在水边照影。
如今再看向水中,两鬓竟有了银丝。
一转眼离开洛阳已经十数年,风霜侵身,她忽然就想回到原点,看看优蓝荼是否盛开如昨,看看神都的酒肆里胡姬们是不是还在跳令人目眩神迷的舞蹈。
看看洛水之滨,她心上的那个人所化的顽石,告诉他她已经替他看了戈壁的夜色。
然后,她便能再踏新的旅程了。
将水囊装满悬在腰间,她跨上霜明,昔日神骏的白马如今已垂垂老矣,只能慢悠悠地走。她在马背上颠晃着,兴致起了,便唱起从商队那里学来的歌--
皑皑其雪,踏彼天山;莽莽其野,归我中原。
浅尝辄止ଓ 2017-02-08 23:25:4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