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猫

——安墙


五月低着头走进电梯。

她的头发杂乱，棉布的衣裙微微有些泛黄。娇小的个子，秀气的长相，细嫩的手指间拎着一袋猫食。五月伸出另一只手轻轻按了一下九楼的按钮，随即退到电梯一角，低眉乖巧。

电梯间内只有她一个人，可她也并不抬头，不倚不靠，仿佛一尊雕像就那么呆呆地站在那里。五月的眼神若有所思，脸上却挂着发怔的表情。藏在袖中的手下意识地轻轻摇晃，那袋猫食在一片安静中发出沙沙的响声。

“叮”的一声，电梯门打开，九楼到了。她没有抬头确定一下楼层，而是径直走了出去，右转，拿出钥匙，开门。一气呵成的动作没有一丝犹豫，最后五月走进房子，“咯噔”一声，房门又重新被紧紧关上。

一进门首先映入五月眼帘的，是趴在皱皱巴巴的沙发巾上的豆沙。豆沙是只猫，一只白色的品种不明的大猫。此时的豆沙懒洋洋地窝在沙发上，等待着五月给自己买回来的粮食。它同五月呆在一起的时光并不久，彼此之间有趣的互动也实在少得可怜。五月负责每天喂饱它，打扫打扫卫生，而豆沙则吃饱喝足后，自得其乐，仿佛感知到这位主人对自己的漫不经心，倒也很少打扰她。

五月从袋子中掏出猫食，眉头轻轻皱着，她冷漠地为豆沙盛好粮食，往墙边一放，便不再理会它，一个人兀自走进自己的卧室中，关上了房门。

厚重的窗帘牢牢遮住了所有可能射入房中的光线，卧室里漆黑一片。五月不拉开窗帘，也不开灯，一个人躺在床上，将被子裹住自己的全身，微微闭上双眼。

距离他离开，有多久了？五月有些伤脑筋，似乎过去的好记忆在他离开后立马变得混沌不堪起来。不过有一点她倒是记得很清楚，豆沙已经来到家中有三个月了。

五月向来不喜欢猫，她对猫毛有轻微的过敏，当然这个只是借口，最重要的是，五月觉得自己的生活很完满，不需要任何其它生物的入侵。自己的心很小，顾不得其它。可后来，五月和男朋友分手了，这只猫是他俩恋爱时捡的，名字是他起的，他喜欢猫喜欢的不得了，于是带回家去养。

五月没太多想法，当时的豆沙还很小，是一只很萌很萌的猫咪，可五月就是对它无感，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在面对猫猫**时，平常的爱心荡然无存。还好，这只猫不是她养。

两人分手的原因，是他要出国了。而他的出国计划中，没有五月。后来，当他抱着豆沙，低声下气地希望五月收留它时，五月半赌气半苦涩地接受了。她没有告诉他自己是过敏的，或许她告诉过他，但是他早已经忘记了。

五月睁开眼睛，在黑暗中望着天花板，在一片浓重的寂静中，外面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轻响。不知豆沙又在干些什么。说来奇怪，五月虽然很不喜欢豆沙，但却慢慢适应了有它的生活。在整日颓废和凝重的安静中，房间里始终有那么一处声响，让人安心，让人平和。她不喜欢它，可终究，它是陪着自己的。

第二天下了一天的雨。五月下班后顺道拐进了小区门口的一家咖啡店，坐在靠窗的位置，一手托腮，望着淅沥沥的小雨和行色匆匆的路人，又是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她总是在某个时刻，某个突然平静的情绪中，开始若有所思。至于到底在思索什么，五月也不知道。或者这只是个简单的发呆罢了，但五月又分明觉得自己的大脑一直在高速运转，思考不出人生哲理，思考不出爱情真谛，但却在一天天开窍。这是种奇怪的感觉，五月想。

手捧咖啡杯，是温暖的气息，缭绕在鼻间，挥之不去。原来的自己除了上班，几乎整天都希望腻在他的身边，仿佛少了一分一秒都不行。她那样依赖着他，那样全身心的交托着所有。如今，少了他的生活仿佛一下子淘尽了水，松了，干了。这样赖在咖啡馆，静静地捧着一杯咖啡，思考发呆凝视的日子很久都没有过了。

五月感觉自己阴霾的心情，突然一下子透过了一丝光亮。紧绷绷的神经也终于有了一次畅快呼吸的机会。

“雨停了。”有人在轻轻扣着桌子，低声道。

五月恍然回神，抬头看着来人，是一个眉眼温和的男人，在他身后的桌上，摆着一个精致的笔记本。很久没有和陌生人交流的她突然有些局促，“我知道。”五月快速道。

男人微微一笑，转身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同五月遥遥相对。两人互相注视着对方，竟然全然没有陌生的尴尬。五月暗自好笑，这是要上演偶像剧的节奏吗？自己可从来都不相信这些，她对于这个男人丝毫没有一见钟情的感觉，她也明白这个男人对她也只是好奇。好奇她总是那么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眼神飘渺，望着外面，不言语。

五月收拾好东西，起身离开。经过男人身边时，友好一笑。就算分手，就算情感空窗，就算失落，她还是一个不会随便交付自己的人。任何突如其来的碰撞，在五月的心中没有发生爆破的轰鸣，只是如同扔进平静湖水的石子，激起一层浅淡的涟漪，仅此而已。

五月的闺蜜来到她的家里。闺蜜开心地逗着豆沙，她是喜欢猫类的。许多女孩子都是这样，天真单纯，怀着一种干净的心思靠近着同样单纯的猫咪。

闺蜜说：“反正你也不怎么喜欢它，把它送给我养怎么样？”五月拌好猫粮，放在豆沙跟前，看它低头吃食时，柔软颤抖的脖颈，淡淡一笑，“我考虑一下。”

闺蜜叹口气，“你还是放不下他啊？不然何必留着这只惹你伤心的小东西，你明明是不欢喜它的。”

五月感觉手腕有点痒，她褪下他买给她的手链，轻轻挠着，感觉起了小包。果然是过敏了，五月抹了点药膏，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

闺蜜摸着豆沙柔顺的毛，眼神宠溺，“不过，看你这么不喜欢猫，倒是也从来没有亏待过豆沙啊，哈哈，它天天都吃饱喝足，还有你给它每天洗澡顺毛。”

五月挠了挠自己的脖子，指尖触碰的地方又鼓起了一个小包。她看着那一团雪白的身影，说：“我今天遇到了一个很像他的男人，眉眼很像。唔……”

闺蜜没有听仔细，还是一个劲儿的逗着豆沙，手里的线团扔出去收回来，再扔出去收回来，乐此不疲。五月给自己倒了杯水，她蜷在沙发里，半晌说：“他的东西我都清理了，只剩下豆沙，它能陪着我。”

闺蜜走后，房间又空了。豆沙卧在自己的小窝中睡熟了，五月失眠了。她想了很多，想起白天遇见的那个男人，想起经过他身边时，他屏幕上的图片。应该是他和他的女朋友吧？虽匆匆一瞥，但五月却仍然能看出那是个漂亮的女孩子。和沉沉郁郁的自己不同，那是个快乐的女孩，镜头下笑得很甜，眼神美好。

五月突然想，如果这样的女孩子有一天和他分手了，是否还会留有那样美丽的笑容？她站在镜子前，咧嘴一笑。好久都没有笑了，五月觉得脸上的皮肤都皱在一起，这么一咧，就好像许久未开的门，喑哑一下，崩开了。

五月还很年轻，她发现自己还没有长皱纹。就算分手后的自己消极了那么久，除了一双黑眼圈和灰色的神色，其它什么都没有改变。她的眼睛还是很大很亮，她的皮肤还是白嫩的，她的嘴唇还是饱满晶莹的。

五月看着这样的自己，笑开了。她第一次自己对着镜子笑得那么开心，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日子是发生了些微的变化，可除了外在的他不在了，本属于自己的一切什么都没有改变。她可以笑，可以继续美，可以在雨天捧一杯咖啡，也可以继续等待属于自己的那个他出现。豆沙被她的笑声惊醒，不愉快地哼唧了几声。五月蹲在豆沙跟前，第一次抱住它，原来是这么软乎乎的啊！她觉得很舒服，豆沙的身上还有香香的泡沫味道。五月将自己的脸埋进豆沙柔软的毛中，终于触碰到了这种安定。

五月终于严重过敏了。闺蜜送她去打吊瓶时，满脸的埋怨，她嗔怪道：“你这是干什么？不就是分手了吗？知道自己过敏还往豆沙身上蹭，这是什么自虐方式啊？”

五月咧嘴一笑，唇角上扬，闺蜜有些发怔，她多久没这么愉快地笑过了？这次生病竟然还笑那么开心，难道真的是受刺激受大发了？

五月接着道：“豆沙你带去养吧！我知道你会好好养它的。”

闺蜜又吃了一惊，她结巴道：“五……五月，你没事吧？这突然怎么了？”

五月微微一笑，“我想通了。”

豆沙被闺蜜领走那天，五月给它买了很多猫粮，还有玩具。豆沙突然被五月这么宠爱，一时竟有些不太适应，一个劲儿的往闺蜜怀里钻。五月并不介意，她还是耐心认真地把豆沙的喜好和一些注意事项告诉给闺蜜。

闺蜜点点头，悉数尽收在心底。

五月把闺蜜和豆沙一直送到了电梯口。她竟然突然舍不得它起来，五月轻轻摸摸豆沙的头，鲜有的对豆沙柔和道：“要乖乖听姐姐的话，知道吗？”

豆沙明白了什么，小脑袋往五月那里挪了挪，低低叫了一声。

送走豆沙和闺蜜后，五月回到家中。一切又回到了最初空荡荡的感觉，但五月的心却不再空荡荡。她撸起衣袖给房子大扫除，将自己的衣服耐心认真地洗得白白的。窗帘也被大大拉开，阳光正好。灰暗的屋子刹那间光亮起来，一种湿润的香气氤氲在空气之中。

雨后天晴，阳光原来如此灿烂。

五月望着窗外，咧起嘴角，大大伸了个懒腰。心中的小忧伤虽然还没有完全消弭，但是，终归愿意把心腾给太阳。

时针一秒秒在走，滴答滴答。一片宁静中，五月仿佛听到一声轻轻的：

“喵……”

（完）

2015-11-01 06:57: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