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 【精】 如果可以不停相爱——排骨骨
1.
有这样一种大概率事件,彼此相爱的人大多不能够共度余生,而接下来的不期而遇却有可能与另外一位相伴终老。我想,假如时光可以加速流转,直到70岁,这仍是系在我心中的*结,结成一片辜负。
那部叫《甜蜜蜜》的港产片复映,昨天一个人去看了。我刻意挑了深夜场,不是为了躲避情侣投来的诧异眼神,而是那些眼神一定会看穿我的懦弱和内疚。我人高马大,这种情绪于我,明显不搭。而且一个快步入中年的男人独身来看这部电影似乎不太符合逻辑。但话说回来这部圆满一半,甜蜜一半,贯穿唏嘘的故事,情侣来看又有多符合逻辑呢?
大银幕播送的广告与电影开场衔接不好,白屏了一阵,就是这几秒钟的停顿一下子就还原了以往的样子。十年前,我陪她在出租屋里放着租回来的《甜蜜蜜》,她说喜欢,我便也深深喜欢上了。就像三年后差不多的月份,天气不冷不热,那时她说分开,我们也轻易分开了一样。
我还记得从前,为了讨她欢喜,刻意模仿黎小军说我的理想是娶她。她问娶了她然后呢,我说,养她。她笑着眼睛噙满泪花,说一生一世仿佛就在话里。我把她搂得很紧,以为浪漫会一直这样漫无边际。
我让她给我时间,我们一定会比今天更好,我不敢保证太多,读书和生活不一样,不是说些励志的话蛊惑自己就能够如鱼得水,从前的优越感和现实相比令人羞愧。
她不觉得日子清贫,把出租屋布置得跟自己家一样洁净温馨,手工花插在花瓶里可以以假乱真,每次废物利用得恰到好处。成天挽着我的手让我欣赏她的劳动成果,问这好不好,那好不好。在拥挤的地铁上,也爱握着我拉着拉环弯曲的手臂,像她的扶手。她说,她孤生一人为我来到这座陌生的城市,能依靠的人也只有我了。我清楚明白,她很独立,不靠我照活,但为了我来这里是真的。她不知疲惫的连夜从南方坐火车,站在人潮涌动的出站口时,我便深信不疑。除了她一头略带棕色的头发没有变化外,几乎找不到从前孩子气的模样,也许这种褪去稚气的美是我从前不曾想象过的。如同很难想象,多年以后我竟能在茫茫人海中一眼认出她,棕色头发在阳光下闪着一道光,指引着我,为我停留的她,一个义无反顾的女孩。
我在这座城市大学毕业对这里虽谈不上陌生,但也不到熟悉。关系好的哥们儿都回了自己老家发展,我陷入毕业便失业的魔咒中,拷问人生的意义,梦想是什么的难题。在我人生最低潮和迷茫的时期,她带着希望与我重逢。我觉得倒不如说她才是我唯一能够依靠的人,只是每次话到嘴边却收了口。
我和她的性格恰好相反,她是一个非黑即白的人,人格里很少灰色地带。我常常不知分辨,钻进自己的世界里,受困于迎头相撞和无法企及这种难以共同驾驭的矛盾情绪中,反复无常。可她出现以后,多少改变了我。她一边津津有味的读着我的稿子,一边大嚷着为什么不,用充满鼓励的眼神看着我。立马在当时最热门的网站上上载了几份我的存稿。一个我从不敢大声说出来,只敢叫做爱好的‘梦想’,反而在她面前不再难以启齿。
意想不到的是反响十分强烈,没过多久编辑就推荐我入V,换句话说就是别人愿意花钱看,我就有一定收入,但极不稳定也很微薄。也许是封闭太久,一点小小的成就就让我沾沾自喜,满腔雄心壮志,认为自己无所不能。常常通宵不睡觉的写,以为有人看得起就能出人头地。我从异世界写到外太空,从第一人类写到第三人类,一开始为了自己奇思妙想写,后来干脆什么题材火就写什么,写穿越,武侠,玄幻,因为那样才有读者愿意打赏,说白一点写手也要吃饭。
她白天在一家净水器公司做销售,常常从城东跑到城西,脚都跑大了,工作很辛苦,时常饭也不好好吃。晚上挑灯备考设计专业的研究生。我明白梦想对于一个人的重要性,于她是设计,于我就如同写作。人生苦短,无梦难活。大概就是这个意思。梦想在苦和累的面前会变得毫无知觉。我都懂,但为此心痛。我干了与自己专业八竿子打不着的事情,还告诉我妈在一家净水器公司干金融分析。我懒得纠正即兴编出来的谎话漏洞百出,因为我说什么她就信什么。因早年离异所致,我妈是一个极度缺乏安全感的人,所以迫切希望我能挣钱撑起这个家。之前投很多简历,但大部分时间还是去做家教,把大部分的钱汇给她。我清楚不是长法,所以越闯不出名堂越没脸见她。自尊心作祟,特别是不经意点开好友动态,年底晒年终奖的,情人节秀恩爱的,天暖气清陪爸妈郊游的,事业有成买房买车的,十一大假出国旅游的,结婚生子的,无不让我煞红了眼又假装什么事也没有。与之类似的经历倒也有过一次,看着提款机里两位数的存款,只差一点点就可以凑个整数取出来,气急败坏。
我不得不拼命赚钱,白天做家教,晚上写稿子,没日没夜。庆幸的是,我们彼此为这奔波着的生活报以宽容和体谅。我心存感激,谢谢她的爱与善意。
2.
可能所有的爱慕从一开始都带着崇拜。那天,我执意要北上,决心去见这个人。怀着十七岁的心情和有点不一样的自己,来到了他生活的城市。他穿着一件微微泛白的蓝色外套,干净平整,不失礼数。挺拔的站在人群中,与众不同。像他每一次站在学校操场的讲台上作为学生代表发言的样子。我们愣愣的立在人群中,远远的凝视对方,遐想彼此不曾共度的那几年,一切静止下来,变成一场恋爱。
直到后来我才明白,愁云与忧郁,愤恨与伤心,**的情绪全部燃烧在了他的文字里,除此之外,是一种平静与温柔。隐隐觉得自信与自卑像藤蔓在他性格里交织,怯生生成了另一种自我保护,继而不得不向现实妥协。这不是全部的他,我渴求一种真正的了解,可除非能像他一样活一遍。
人们说,浪漫是重复着平常的平常,我想这样深刻的认知,若不是深深深爱着,就是再也爱不到了。日落跌进午夜,天桥在云层中伸展,夜莺在翠绿中啁啾,街道上林立的两行路灯刹那点亮,我们并肩走着,爱也变得热烈起来。
他有时候特别笨,不知道维护自己的权利,一篇微小说未经他允许被刊登在杂志上,他还憨憨的笑。我向杂志社发邮件追究,结果汇来100元稿费,我气得跳脚,他依然憨憨的笑,转而把我夸到天上去。
有一次公司聚会散场后,我搭同事的顺风车回家,路过我们常常汇合的地铁口,我习惯性的朝街对面望去,心中一惊,忘记告诉他不必等我,手机没电也不知道。我大叫停车,同事被我震破胆,紧急刹车差点酿成追尾。天寒地冻的夜晚,这一等少说也是好几个小时,我狂奔到他面前,吐着白烟,他眨着些许泛白的睫毛,从怀里掏出半张pizza还有余温。我当场大哭起来,他捧着我的脸,叫我小可怜。后来我问,另外半张pizza呢,他说,分给了一个乞丐。我笑着说,乞丐是假的,你上当受骗啦。他摇头说,他跪在地上乞讨,他就是真的了。我消化了一阵,五味杂陈,觉得这比先有鸡还是先有蛋,忧伤得多。似乎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事情都没有唯一的答案,但一个人,他可以始终怀有一颗柔情和仁慈的心不改变。
他后期在某报社的房地产专栏担任责编,老板很欣赏他的才干和正直,却不知道他几乎干了全报社的大小事。他对这份工作还算满意,至少能从事文字工作,打开眼界格局。后来他让我辞掉工作,安心读研,过上了我们一早设想好的生活。
就在研三毕业的那个暑假,我们决定回到自己的家乡,开启崭新的篇章。那天太阳分外毒辣,空气潮湿混沌,T恤整个被汗水浸湿,穿过拥挤的月台,我晕倒了。眼前黑茫茫一片,充斥着嘈杂,而我只听得见一个焦灼的声音在耳旁嘶吼,我竟能想象得出眼前的画面——一张像孩子无助的脸。
万万没想到,他第一次见我父母是在医院,他眉目间化不开的忧愁,却给人另一种庄重。
3.
她安稳的睡着,我静静的看着。她父亲如她所说的谦和,他走过来轻拍我的肩膀什么也没说,我只觉得沉重,为眼前的一筹莫展,也为我母亲的失礼歉疚。
母亲激烈反对,因为她知道这是一种*亡率极高的病症,哪怕能够存活也必须终生服药,如果想要生孩子几乎不可能。她说,爱情可以盲目,但婚姻不可以。我反问她,没有爱何来婚姻?她说,婚姻是责任,你是不是负担得起?我犹豫了。却怎么也想不通,一开始我们总是勇气百倍的想爱,而后却很难在紧要关头满怀信心。她哑然失笑。她说,尽量让我绕开难走的路是她的责任,我不愿意她来决定我的人生,可也不愿意让她上辈子的艰涩和哀困延续。
4.
我能够想象,不被祝福的婚姻多么可悲,何况这个人是他至亲至爱的人。
他为了我一句想回来,就辞掉工作答应了;他为了负担我昂贵的医药费,进了一家和他专业对口的公司,像一个新人一样从打杂做起;他放弃了梦想,承受巨大的压力,一直坚持着。
我说,我们分手吧,还连带说了些不好的话,说他不该消沉,好像自己受尽委屈一样。
他哭得痛彻心扉,却又分明在对我笑。
我笑着,心中的泪已积成汪洋大海。
5.
若说世界上最残忍的四个字是什么,那么一定是眼前的久别重逢。
数年后,我带着妻儿参加同学的婚礼,她刚好和我一桌。她俨然一副事业女强人的打扮,但她没有和我打照面,只坐了一下,没吃饭就走了。妻子认识她,没有过问。
《甜蜜蜜》里,我被李翘深爱着黎小军触动,也被李翘陪伴着豹哥不离不弃触动。被黎小军的理想触动,也被黎小军坦言心中所爱触动。你能说哪一种不是爱吗?一个人怎么可以三心二意,爱着一个人,又和另一人结婚?
故事末尾,他们在这份辗转的情愫中也算“甜蜜蜜”了,而我们,却爱得南辕北辙,一转身成了互不相干的路人。
很多事不能轻而易举地解释,唯有这样想,才不至于伤人和自伤。但愿今后能在各自的世界里安然生活,度过无风无雨的日子,不痛不真,然后老去。
电影院里散场的大灯打下来,我仰起头眨掉眼前的浑浊。
6.
也许,有一种感情注定遗憾怀念,才能牢记彼此。也许,日复一日,四季更迭,所有的一切会还给时间,或遗失以往,或灰飞烟灭。
只是你可知,我之所以喜欢《甜蜜蜜》是因为你模仿黎小军的口吻说要娶我。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