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接到帖子之前，我们都以为她会彻底消失不会再回来了。

没错，这是一个喜帖，新娘是她，新郎的名字我们都不认识。

这里的我们是指我和张硕，这里的她是指木木。我们是大学同学，今年是毕业的第六年，二十八岁。

我推了一把走神的张硕，问他去不去这场婚礼，他没来得及回答我又重新陷入了自己的思绪。

我没有再问他，因为我知道的，他一定会去的。

（二）

张硕这家伙是个绝对意义上的文艺青年，大学的时候留着一头长发，又懒得打理，看上去邋遢极了，看见他的人都敬而远之。

很不幸我成为了他的舍友，更不幸的是我成为了他的好朋友。我想两者一定有必然的联系，如果不和他成为舍友，也就不会着迷于他坐在下铺弹着吉他轻轻吟唱歌曲还时不时甩动头发的样子，也就不会钦佩他写成的那一本厚厚的诗集，自然也就不会在大学生涯的伊始就主动和这个怪人成为了无话不说的好朋友。

木木是在大二那年，无意间闯进我们的生活的。

至于她的出现，我至今都觉得不可思议。

她生了一张可人的面容，几乎所有人都认可她的相貌，自然而然的成为了学校里各项活动的主持人。抛头露面的机会很多，当然追她的人也不少，可她有种不食人间烟火的感觉，对所有男生的示爱不屑一顾。

木木这个姑娘貌似很难与我与张硕扯上关系，直到张硕去参加了一个校园歌唱比赛，他抱着吉他唱了一首《蝴蝶》，唱到“就像蝴蝶飞不过沧海，没有谁忍心责怪”时还不禁落泪。但是因为形象过于邋遢他在初赛就被淘汰了。这一次动情的演出，却成为了一个笑话，让那么多人笑他打结的头发，笑他高潮时哭到抽搐的声音。可他是幸运的，他唱哭了一个人，那个人便是木木。

有些时候，我们想证明给全世界人看，可到最后有一个懂你的人就够了。

那一天，木木是那场比赛的主持人，她在后台听着歌声看着这个长发男生的背影好奇无比，比赛结束后她便悄悄跟在张硕身后来到了宿舍。

我和张硕一路都没有发现他，直到进了房间转身关门的时候看见她小跑两步压住了房门。十分慌张地说道：“打扰一下，可不可以让我进去。”

我看到那张精致的脸庞和那双满含乞求水亮的眼睛我直接懵了，没有吱声，她便挤了进来。

“你好，我叫王木木，以后就叫我木木好了。”她径直走到张硕床前，并伸出手做出一个握手的示意。

张硕这*子完全被木木的举动怔住了，说不出话来，也没有跟她握手。

木木不觉尴尬地放下手，面带浅浅的微笑，说道：“今天你的歌唱的很好听，能再唱一遍给我听吗？”

张硕还是没说出话来，拿起了放在床上的吉他抱在胸前。

他先是撩动了一下头发，把头深深的低了下去，闭上眼睛，开始拨动琴弦，他开口的第一句话，仿佛全世界都脆弱的碎掉。木木就坐在他的对铺，两眼直勾勾痴迷地看着张硕，而我被晾到一边完全不知所措。他的声音微微颤抖，恰到好处。我真真切切的感觉到坐在她对铺的木木像只蝴蝶开始上下拨动翅膀自由飞翔。

我将目光专注于木木，我敏感地发现她的眼神从仰慕变成了爱意。她这只七彩蝴蝶萦绕在他身旁，正努力扇动翅膀更贴近他的脸庞，她想拥有他，她想亲吻他，她想甩开别人的眼光想参透他茂盛的胡渣，去投入他的歌声里他的怀中。

故事的开始都是这样，心情开始涌动，什么都奔向欢喜。

就在这个午后，木木牵起了张硕的手，至今都觉得像是做了一场梦。

可是好景不长，张硕的出现实打实的气坏了木木的其他追求者，说实话要是换成我输给张硕这个不成气候的人我也不服气。

有几个人联合起来挑事，趁着我和张硕不在闯进了我们宿舍，砸坏了他的吉他。我以为张硕回到宿舍后，会气急败坏的找那些人算账，可是我错了，张硕见到此景后，只是呆呆地看着断掉的吉他，然后嘴里念叨着什么。

在我的安抚下他极力平复下情绪，抹了一把眼睛对我说，这把吉他是他父亲小时候送给他的，父亲现在已经不在了，随着时间的推移，琴颈已经被拉弯了，可这些年他依然在用那把吉他。

我听了以后没有多问，一把拉起瘫坐在地上的张硕。就来到了那个干坏事儿的男生宿舍。我拼命敲门，可门里传来嬉笑声，大门却始终紧闭。我脑子里只想为张硕讨回公道，一时心急，跑到楼下捡起一块石头朝着二楼宿舍扔了过去，随着“砰”的一声石头生碎开了玻璃，然后紧接着是一声惨叫。伴随惨叫声木木也从女生宿舍急忙赶来。

我那天真是倒霉透顶，扔出去的石头砸碎玻璃后崩出的玻璃碎片，击中了一个与此事毫不相干的人。玻璃碎片伤到了他的右臂，流出了不少血，我当时吓坏了，赶忙带着那个男生去卫生室包扎。

我匆匆忙忙的离开，至于木木张硕和那个惹事的男生，其后的事情怎么处理，我完全不知道！此后的很长一段日子里，张硕始终没有从这件事情里走出来。他那段时间很少说话，像是断了弦的琴。

事后木木跟我跟她的朋友借了一些钱。背着张硕去琴行，挑选了一把上好的吉他，想要当做补偿。木木本以为，张硕收到吉他后会欣喜若狂，一扫连日的阴霾。可是，他送吉他的那个晚上，张硕却将她拒之门外。木木在门外拼命的敲门拼命的哭，哭着哭着，就跑回了自己的宿舍。走的时候，她把吉他放在了门外。

最后张硕还是收了吉他，他把这把新吉他拿回屋里，压到床下。此后的时间里，我再也没有看到这个曾经爱音乐到痴狂的男子，再拿起吉他。没了音乐，张硕开始没早没晚的写着诗歌，很短的时间里，他就创作出几百首诗来。诗创作的越多，我越记不清了，只是记得在那本他自己装订的诗集上画着一只七色蝴蝶，仿佛正在振动翅膀带着所有思绪去飞翔。

张硕与木木的感情也算大难不*，其实多亏了木木在张硕那段消沉的时光里不离不弃并想尽办法讨好。我一直羡慕张硕这小子怎么有那么好的运气。在他一无所有的日子，遇见的一个最美，也最真的女孩。

在大学那个兵荒马乱的年代里，以至更遥远，木木都献上了最真挚的陪伴。

（三）

可是他们还是分开了。

大学毕业后我和张硕进了一家广告传媒公司，木木则顺理成章的进了当地电视台，成为了一名外景旅游节目主持人。

旅行应该是每一个女孩子的梦想，这也正应了木木的心意，她在大学毕业不久就可以以工作之名走南闯北四处游玩可真是羡煞了旁人。可是每一次要出外景拍摄的时候，木木都犹豫不决，因为她总是要考虑张硕的心情。

然而这些年，张硕一点长进都没有，他还是那么老实，那么愚笨，不懂得变通不懂得讨女孩子欢心不懂得把心爱的人留在身边。两个人在一起就是要互相补充，木木的细心大大弥补了感情的冷落。

因为每一次外景拍摄时间都很长，出发之前她都要先问张硕是否想要她留下，可是张硕的嘴向来直白冰冷，讨人欢心似乎是他一辈子的*穴，他总是把自己的苦楚憋在心里，因为他已经耽误了木木那么久，现在不想再耽误她，不想木木错过这个自己喜欢的这个工作机会。

发自心底的爱不懂表达，就成了蠢事。

每一次木木瞪大期待的眼睛询问他的时候，他总是冷冷地甩下一句：“去吧去吧”。木木每次都是铁着脸心灰意冷的去参加外景节目，一去就是好几个月。

日子就是在这种一次次漫长的分别又一次次短暂的重聚中缓慢切迅速流动着。

张硕一成不变的保持着原有的姿态，而木木却在不断的成长，在不期而遇的成长当中，她渐渐磨平的学生时代的冲动，开始渐渐收获一份女人的冷静与理智。这很明显的表现于她从一开始去参加外景节目回来时总要带一堆礼物给张硕，到后来只是甩下了沉重的行李，而张硕还是那样，对这充满怨气的改变不管不问。

以至于最后，木木对张硕说，我们分手吧！

那是大学毕业后的第三年，电视台给了木木一个去欧洲为期三年的交流工作机会。面对三年的分别，张硕还是一如既往的不冷不热。

这次木木彻底狠下心来，也是将这几年积攒的怨气全部爆发，所有的寂寥全部释放。她悄悄地将所有生活用具行李打包寄回南方的老家。然后在离别的那天早上在机场对张硕说：“分开吧，我永远不会再回来了。”

此时的张硕对木木准备已久的分手竟然毫不知情，一下子陷入了不知所措的昏厥。

木木没有看张硕的表情就直接扭头走了，可能她这一辈子都不会想到，在她说完这句话的那一瞬间，这个木头一样的男生竟泪流满面。

直到那时我只见过张硕哭过两次，一次是因为父亲，一次也就是这次因为木木，可能在他心中木木已经等同于亲情了吧，亲情要的是信任与奉献，而爱情要的是疯狂是执迷不悟。这两者的区别深深刺痛了这段感情，以至于最后的破灭。

他看着她的背影渐渐走远消失的无影无踪，他扭过头来抹了一把眼泪对我说：

“我真的很爱她的，她应该知道的，对吗？”

我一把搂过张硕，紧紧捏住他的肩膀。

张硕你个*子，上一次我可以为你出气，去宿舍闹事，而这一次，我真的无能为力。

此后的那段日子里，张硕极为消沉，他又恢复到原来没有色彩的生活。不去任何社交场合甚至很少和别人说话，他只是埋头工作，努力用工作来麻醉自己。

这小子总有用不完的运气，很快，他被老总升为了创意总监。

时间这东西在忙碌的节奏中过得飞快。

后来，微博开始流行，我费尽心思找到了木木的微博，全是她这些年来游历欧洲各国的照片，看起来过得不错。而张硕这个人始终不愿意用网络社交，他总是问我，木木过得怎样？每次我都不忍心把照片给他看，怕他勾起回忆，我只是轻轻描淡写地告诉他，她现在过的很好，别担心，你应该满足与幸福。的确如此，在木木的微博上我看不到她失去这段爱情的撕心裂肺。我知道是木木刻意隐藏自己内心的情绪，我也知道木木只想展现给快乐的一面给我们看。我更了解简单的张硕看到木木开心快乐就会满足，这也许就是牵手数载才有的深爱吧。

日子就这样不温不火的过着。

直到三年后的一个午后，我俩突然接到一封帖子，是木木寄来的。没错就像所有电影中老套的情节一样，是请帖。我拍了一下张硕问他是不是要去，他没有回答便陷入自己的思绪，我知道我的每一句关于此事的询问都是在刺痛他，我也知道，无论多么伤春悲秋他还是一定会去的。
/br张硕带着我跑遍了各大商场挑选着最中意的西服，找了理发师剪去了陪伴多年的长发。他笑着说这一次三年后的重逢，我一定要让她看到一个利利索索崭新的我，笑着笑着却哽咽了。

（四）

这场婚礼是在木木的老家举办的。

那是一个很美很适宜居住的南方小城。

在飞机上，张硕望着窗外厚厚的云层，若有所思，那是我人生中少有的猜不透简单的张硕心里在想些什么。我不知道他是不是恐惧陌生的新郎给木木带上戒指的那一瞬间实打实的发生在他眼前。不知道他是不是欣喜可以亲眼见证身穿婚纱面露笑容的木木成为他**。

多的是我不知道的事。

当下飞机时我才注意到张硕的行李，他竟背着那把吉他。

我说：“你不应该不会要去砸场子吧。”

他笑了笑没有说话。我想了想，这货也没这本事。

到了指定的目的地安顿下来以后我们给木木打了个电话，她在电话那头很高兴，反复念叨着感谢你们能来，说话的语气像极了朋友，这让张硕感到刺耳。

婚礼当天是一个下过雨的周末，南方的小城空气自由新鲜道路通畅无比，我们坐的的计程车飞驰在马路上不断溅起水花。

婚礼的礼堂布置得相当隆重，这应该是每一个人心中的婚礼吧！木木的亲朋好友都来了，还有一些我们大学时的老同学，好多老熟人，久别重逢。这真是一个适合重逢的城市，适合重逢的天气，但是这不是一个适合重逢的场景啊！

婚礼流程十分得当，悬念重重揭晓，当新郎挽着新娘出现的时候，婚礼进入高潮。我和张硕都惊呆了，木木的老公竟是一个蓝鼻子大眼睛的洋人。

我拍了一下张硕肩膀：“你肯定赢不了，输得心服口服吧。”张硕没有说话，但我察觉到他微弱的表情是强扭的释然。

木木走到台上对着台下说：“很感谢今天大家能来，我的家乡这么美很适合与你们重逢。了解我的人都知道我曾经拥有了心中最理想的结婚对象，可是我们敌得过情敌的尔虞我诈却抵不过时间的摧残，最终还是败给了现实。但我今天很开心，因为我要结婚了，我找到我生命中的那个可以给我穿上婚纱的男人，无论未来怎样，我都会接受的。所以谢谢那个人，在我最无知也是最真实的时候曾带给我无限温暖。当然也要谢谢大家，今天能到场与我分享这份快乐。”

我猜这个外国人肯定听不懂中国话，要不木木也不敢在台上那么明目张胆的表达。台下的朋友同学们都知道木木说的这个人就是张硕！他们齐刷刷的将目光都投向张硕。

不知道是他坐不住了还是早就安排好了，他突然起身示意主持人能否让他上台献歌一曲。这突如其来打断让主持人措手不及只能接受。

张硕从后台拿出他带来的吉他。掀开吉他套的声音，伴随着木木的突如其来的哭声，如雷贯耳响彻了整个会场。

那把吉他是木木曾送给他的那把，只是至今从未见他弹过。

他低头调试琴音，那副认真的摸样一点没变。

他拨下第一根琴弦，然后缓缓开唱。没错，还是那首《蝴蝶》。他的声音因为时间的冲荡，因为声带的老迈比前些年更加沙哑，更加让人痴迷，听着歌让人有飞翔的冲动，可是却发现翅膀再怎么拼命挥舞都无济于事，那份悲伤与绝望，他演绎的更加淋漓尽致。

一曲歌完毕木木已经哭瘫在后台的闺蜜怀抱中，旁边的洋人男友一塌糊涂完全不明真相。

有时候你发现同样的场景再次出现在你生命中时，你会像过去一样动容。

就像张硕八年前唱哭了主持人，八年后又唱哭了新娘。

张硕依旧把持着话筒。

“如果可以，我想化作蝴蝶的一只翅膀。如果你愿意，我想让你陪在我身旁。你不知道我们要去寻觅的那朵花儿有多美啊。”

他说得断断续续，不成一气。

“最后我们还是输给了时间败给了现实。”他忍住眼眶里的泪水不敢有丝毫的抖动。

婚礼的主持人见势不妙赶紧夺下了话筒，用熟练的台词缓解现场的尴尬。

我不知道张硕是毁了这场婚礼，还是升华了这场婚姻。

后台的木木用了好久才平复下来情绪走出来和同学们一一敬酒。来到张硕面前时动作变得缓慢。张硕显得拘谨地调整了一下领带，强凑出笑容。这一次竟然是张硕先开口说话。

“你要幸福啊！”

木木翘了一下嘴角说道：“你也是啊。”

张硕将一杯红酒先干为敬，木木紧跟着仰头也是一杯。举杯放杯间，似乎将他们这几年走过的路再走一遍般漫长。

他一杯又一杯地喝着酒直到烂醉如泥。到最后是我将他抬回了宾馆。

一晚上他嘴里都念叨着什么，我听不清，但也猜出个大致。

第二天，他起的很早，待在厕所里好久，我听着淋头哗啦啦的出水声，又想起那天打碎玻璃的哗啦声，时间竟然过了那么久。

“我要出去走走。”他在厕所里冲外面的我喊道。

“那就去呗，出去溜达溜达散散心也好。”我回答道。

“我的意思是，去很远的地方，漂洋过海的那种。”说着说着他已经出来站到了我的面前。

“你想好了？”我有点不屑地问他。

“嗯，我想好了，你回去以后帮我辞职吧，我要去很远很远的地方，下午我就去订机票，明天一早就走。”他斩钉截铁地说道。

“想好去哪了吗？”

“飞过太平洋，第一站我要去美国。”

我微微翘着嘴角，拍了拍他的肩膀。

“兄弟好运。”

（五）

张硕是在木木婚礼后第一天傍晚走的。

我在远处看着缓缓起飞的飞机，空气凝结，我屏住呼吸，仿佛世界停滞了，眼前无数个镜头残忍的拼凑，然后再次将它击碎。

我打开了张硕留下的包裹，里面是一本他手写的诗集，我翻开第一页，上面写着：

“我不知道我们可以在一起走多远，只是希望这一路上你能幸福，就算我转头你已经不在我身边，亦是如此。”

纸张已经泛黄了，落款是八年前的十一月，那年我们大二。

我抬头仰望天空，不知道怎么了，脑子里突然回荡那句。

“就算蝴蝶飞不过沧海，没有谁忍心责怪。”

声音颤抖且沙哑，颠碎了空荡的心。

久久不能散去。

（完）

2015-11-16 07:15: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