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 【精】 难觅清风——緑茄子貓
这世上有成千上万种爱,但从来没有一种爱可以重来。
旅游回来的巴士上,宋在凌晨四点醒来,却没有叫醒我,我就顺着他的意,佯装着并没有被他的动作吵醒,半眯着眼像是还在熟睡。师傅将大巴开进了加油站稍作休息,眼缝里他在用手机屏幕有限的亮光探照着背包,拉链声像极了滑冰场里旋转点地的冰刀,手伸进背包里努力倒腾着。终于,他从里面找到了我压在包底的香烟,然后轻手轻脚地起身离开位置,下了车,往加油站的便利店走去。
我猜他是去买打火机,于是我坐起身来,将窗户上的帘子掀开一个角,偷偷地观察着他。果不其然,他手中攥着刚找补的零钱和一只打火机从便利店里走了出来,加油站内不能吸烟,他只好往回走到刚才进站的那个路口,倚靠在一棵树下,点上了一支烟。除了便利店里明亮的白炽灯光,整个加油站在深夜里唯一发亮的东西,便是他手中忽明忽暗的红色光点,我看不清他的脸,他的表情,但我知道他心情一定不好。我向来不喜欢他抽烟,却又不想表现得太过于强势,于是便同意他在心情烦躁时可以抽上一两支,他也欣然答应。
其实这并不是一趟愉快的旅行,只是我仓促之中的决定,原因是几天之前我跟宋因为要不要重新装修房子的问题发生了争执,谁也不肯让步,新帐旧账一起翻,我们为此大吵了一架。一气之下我收拾行李说要出去冷静几天,宋放心不下也去收拾行李*皮赖脸的跟来算是主动求和,碍于面子我没有再说什么,沉默着算是应允。出来的这几天倒也相安无事,我们俩并没有发生新的争吵,宋几乎对我百依百顺有求必应,我理应感到高兴,可我一点都高兴不起来,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堵在胸口,一时之间我也难以辨别。
我跟宋是大学同学,认识六年,恋爱谈了两年,现在结婚三年。宋有个好听的名字,叫宋清风。当年第一次听到他的名字时,我脑子里便出现那句“你若盛开,清风自来”,怎敢想过原来那盛开的竟是我自己。宋是我的初恋,在遇上他之前,我的感情世界干净得像一张白纸,大学毕业与他结婚之后,我们有各自稳定的工作,有自己的房子,看起来一切都顺理成章,我们理应过着幸福的日子。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们俩似乎还找不到一种正确的相处形式,结婚不过三年,争吵却成为了家常便饭,什么时候买车子,周末回哪个的父母家吃饭,国庆要不要去度假诸如此类的问题,都可以成为我们争吵的导火线。我怪他不懂忍让,他恼我咄咄逼人,因为势均力敌,每每争吵下来都是两败俱伤。
我开始厌倦了这样频繁争吵的生活,直到两个月后石乔的出现。
石乔是个年过三十的男人,温暖而宽厚,像一束冬天中午的阳光,带着些许的浪漫,因为出现的时机刚刚好,让我一下子就沦陷了。或许,在你们看来,石乔的出现是因为我不爱宋了或是宋让我失望了,可这都不对。石乔就像一个蘸足了柴油的火把,把我的身体和心灵一下子给点燃了,让我觉得现在的生活还有点意思,与宋一点关系都没有。
我与石乔不同城,靠打电话和发短信传递温暖,每个月找一个周末借口出差,相约去另一个相邻的城市过几天神仙的日子。在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城市里,我们可以肆无忌惮的拉着手逛街,在餐厅里像是热恋中的小情侣般相互喂饭,在酒店的床上翻云覆雨,石乔毕竟比宋多活了一些年岁,他不仅懂得女人的心灵,更懂得女人的身体。有时候我在午夜梦回中醒来,看着身边这个不算熟悉的男人,我有些胆怯,我尝试着问自己:这就是我想要的生活吗?我可以依靠眼前的这个男人吗?平心而论,我并不确定。
在宋面前我依旧像个没事人一样每天上班吃饭睡觉与他过日子,倒是因为石乔的出现,我脾气收敛了不少,与宋也很少发生争执。宋惊讶于我的变化,作为奖赏还问了我想要什么样的礼物,我摇摇头说不用了省着点钱还可以早一天买车,他宠溺地看着我,伸手揉了揉我的头发,笑着对我说:“买车子是迟早的事,可也不能委屈了我老婆呀。”他笑得真好看,在那一刻,我觉得羞愧极了,是我亵渎了我们之间的感情。但愿他永远也不会知道,他口中所惊叹的我的改变,其实是多亏了另外一个男人。
长时间见不到石乔,我也寂寞难耐,为了听听他的声音,我每天晚上主动下楼倒**,只是为了给他打个电话。头一天晚上可能电话打久了,在外边吹了冷风受了点寒,第二天起床整个人晕晕沉沉的打不起精神,请了病假在床上躺着,直到上厕所时才发现例假突然来了。按理说我的生理期一直相当稳定,这回不知道是为什么,不但日期提前了好多,下腹更像是坠了块大石头,钻心地酸痛,难受得我坐也不是躺也不是。我给石乔发了条短信,想得到他的安慰,隔了很久他才回我,短短四个字好好休息,再无更多安慰心疼的话语。我一时赌气,把手机调成静音,钻回被子里整个人蜷成一个虾米样。
我是被宋大力摇醒的,见我睁开眼睛,他的问题像连珠炮弹似的一连串的朝我发射过来:“你好一点了没有?我打了你手机好多次,怎么不接电话?短信也没有回,我担心你晕倒在家里,下了班就赶紧回来了,刚才进门叫你你也没答应,真是急*我了,还好没事。”我看着他一脸着急又大喘气的样子,额头上全是汗水,连鞋子也没来得及换,一下子觉得很感动,感动随之而来的更多的是内疚,只有他是真的担心我。我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脸,说:“我没事,只是头很晕,估计昨晚着凉了,手机调成静音之后就睡着了,而且例假来了,肚子痛得不行。”宋让我再多睡一会儿,在我额头上轻轻地吻了一下,起身离开房间。他出去之后,我拿起放在床边的手机,12个未接来电,7条短信,4条微信语音,全是来自他的。而石乔,一条消息也没有。
关了手机,咬牙忍着腹部的不适,渐渐迷糊过去。仿佛又睡了一觉,感觉有人在拍着我的后背:“醒醒,快别睡了。”我努力睁开眼睛,宋正坐在床边,手里端着一个碗,满卧室都飘散着生姜辛辣的气息。“乖,起来先把这姜汤喝了”,他把碗凑到我的嘴边。我怀疑地看看碗,又看看他:“你煮的?”他把碗放到床头柜上,没好气的捏着我的脸,佯装生气的样子:“啊,不然你以为呢,除了我还会有谁?你以为咱家还藏着个田螺姑娘?美得你,快喝了吧。粥还在炉子上熬着,你一整天都没吃东西了,心疼*我了。”
他的语气难得的温柔,虽然宋以前对我也挺体贴照顾的,可这么上心还真是不多见,这让我有些受宠若惊。我倚着枕头坐起来,可生姜的气味实在让我有些恶心,我弱弱地问:“能不喝吗?这味我真受不了。”他的脸立马变得严肃起来:“不行。这可不能大意,一次没养好就会有第二次,以后再疼起来可有你受的。听话,捏着鼻子,一口气就喝完了。”想想他说的也有道理,捏着鼻子,索性一口气喝了个干净。“对嘛,这才乖”,他面带欣慰的放下碗,又把水杯递给我,“喝两口温水漱漱,盖上被子再睡一会,等粥熬好了我再叫你起来。”
我顺从地点点头,躺回到被子里,翻了个身。他也脱了衣服钻进被子里,从背后抱住我,把手搁在我的小腹上:“来,我帮你活活气血。”他的手心温热干燥,像个小暖水袋,在那一刻似乎全身的血液都回流到了心脏的位置,扑通扑通强有力的跳动着。我心里就在想,时间就停留在这一刻吧,哪怕就这样*去我也认了。
过了好一会儿,宋以为我睡着了,便轻手轻脚的起身,细心的给我盖好被子关上了房门。我的眼睛紧闭着,头脑却异常清醒,没来由的想起之前有一次跟石乔约会时宋发了条短信给我确认平安,石乔问我:“他好吗?”我看着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半天才点点头,石乔又进一步问我:“比我还好吗?”我犹豫了好久,怕说好会伤了石乔,可我又不愿意用否定的回答去辱没宋。在这个城市里,宋的工作稳定,待遇也还算不错,他是个老实人,不轻易给我讲那些所谓的甜言蜜语,但我们会在某个下班后的傍晚牵手去菜市场买菜,隔周会挽着彼此的胳膊去看一场电影,也会在家里小打小闹,夜晚相互拥抱着睡去,结婚三年,争吵是免不了的,可是我不知道还要怎么好才算好?这个问题对我来说太难了。
那天之后,内疚和害怕的情绪越发严重,我每天都处在惶恐之中,毕竟宋待我是好的,我怎么能够狠心辜负他?我在心里暗暗告诫自己。可石乔激情四射的狂野和热情,又有多少个女人可以抵挡得了?一时之间,我在宋和石乔中摇摆不定,贪心得既想要熊掌又想要鱼。无数次我在洗手间里对着镜子端详自己,拼命用冷水拍打着我的脸试图让自己保持清醒,看着镜子里妆容全花的那个女人,我冷笑了一声,是啊,现在的我连我自己都瞧不起。
我揣怀着这个见不得光的秘密失眠了无数个夜晚,辗转反侧,考虑再三之后,我终于下定决心要把事情做个了结。这样见不得光的爱情,不是我所期盼的,何况,这似乎连爱情都谈不上,只是在欲望的怂恿下迸发出的激情而已。我想明白了一切,决心安分当宋的好妻子,于是约了石乔来我这个城市见面决定跟他好聚好散。大家都是明白人,石乔并没有与我过多纠缠,如我所愿的,当真是好聚好散。我以为这难以启齿的一页就要被我翻过去了,我以为这个见不得光的秘密再也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了,怎料到,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晚上我心情大好的回到家中,一进门却看到宋脸色铁青的拿着我的手机,我怯怯地走过去坐在沙发上等着宋开口,并不敢去看他的眼睛。他点了根烟,手指微微颤抖,抽了一口之后才放松下来,紧接着又抽了好几口,明白烟果真是个好东西,它让人看起来漫不经心,可我知道他是在努力抑制住自己的愤怒。过了许久,他缓缓开口:“多久了?”这样一个没头没尾的问题,我偏偏能够听懂,“四五个月前”,我诚实回答。一时之间,我们又陷入了沉默,但这沉默背后有无数的万箭齐发,剑拔弩张。最后,还是我先开的口:“如果你觉得不可以原谅,那么,我们就离婚吧。我对不起你,不想再耽误你。”宋愣住了,他抬起手朝着茶几砸去,玻璃渣子碎了一地,割到了他的手,鲜血直流。我拽着沙发上的方巾去给他止血包扎,哭得一塌糊涂,像个闯了祸又悔青肠子的小孩。宋的性格向来不温不火,若不是被逼急了他铁定不会发作,他是个多么老实正经的人,又怎么能允许别人来亵渎他的爱情呢,即便那个人是我,他也不可能原谅。在那一刻,我知道,我们回不去了。
第二天早上我和宋平静的去办完离婚手续,下午宋便叫人来家里把他的东西搬走了,他把房子留给了我,对我仁至义尽。就这样,原本既想要熊掌又想要鱼的我,现在舍弃了熊掌却还是丢了原本属于我的那条鱼。我甘愿尝下自己一手酿成的苦果,不哭也不闹,每天浑浑噩噩的上班下班,哪儿也不去。只是在夜深人静醒来看到身边没人之时,在例假折磨得我痛得*去活来之时,在煮完了饭菜而餐桌对面再也没人坐着夸我厨艺有长进之时,我终于知道,宋的存在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也终于得以看清自己对宋的感情。失去之后才知道珍惜,这句话还真是诠释得一针见血,可这一切,我终究明白得太迟,太迟。
小城的春天迟迟还没到来,我受邀参加一个好友的婚礼,是我跟宋的大学同学。我并不想去凑这个热闹,却也不好意思驳了好友的面子,便答应前往。几个月以来除了上下班没出门参加过任何活动,到了宴会厅一下子让我好不适应,感觉自己与这里格格不入。听到隔壁桌的熟人在谈论宋,几乎是下意识的,我挺直身板侧着耳朵努力偷听,眼泪却不可抑止的流了下来。原来宋下个月也快要再婚了,对方姑娘是他妈妈一手挑选的,据说是小学老师,脾气好人温柔又有耐心,我不相信宋与我多年的感情能在这短短几个月中消化完全,转眼风轻云淡的去跟别人结婚,但我知道他是出了名的孝顺,只要是他妈妈的意愿他都不会违背,这样想来也便是合理。
我再也坐不下去了,模糊着泪眼起身跑开,电梯门开了,可我宁愿自己走的是楼梯,一个女人挽着宋的手从里边走了出来,想必就是那位即将成为宋太太的人,我瞠目结舌地看着他们,宋瞠目结舌地看着我,欲言又止。我逃也似的跑进电梯匆忙按下按钮,电梯门缓缓地关上,留下他们两个携手亲密的背影。那一刻,仿佛有什么东西从我身体里迅速抽离出来,我哭了,面目狰狞的哭了,可我并不想让他们看到。
回家的出租车上,电台里的李宗盛唱到了高潮,恰如其分地应景:
我终于失去了你/
在拥挤的人群中/
我终于失去了你/
当我的人生第一次感到光荣/
不顾出租车师傅的眼光,我终于不可抑制地嚎啕大哭起来。师傅看不下去,好心安慰我:“跟男朋友吵架了还是闹分手了?哭这么厉害,怪心疼的。明天主动去服个软道个歉这不就和好了嘛。”我没有回答,师傅继续自顾自地说着:“前两天听到我闺女总在叨叨一句什么‘你若盛开,清风自来’,我觉得还挺有道理的,所以别怕找不到好的呀。”我苦笑了一声,哭得更加彻底,我不知道该怎么跟师傅解释,师傅他一定不懂,这世上有成千上万种爱,但从来没有一种爱可以重来。就算日后我再盛开得起来,恐怕也只是难觅清风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