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一国庆节的时候，我第一次见到李乐蓉，是在B664，我的寝室。她是来看三哥的，三哥是我的舍友。
成都的冬天被银杏叶熏染成了朦胧的暖色调，空气里满是阳光的的味道，像这个城市，慵懒闲适，不掺一丝忙乱。偶尔飘来一阵细雨，也不会打乱节奏，更平添几分潮湿的诗意，像是在茶馆里捧着一杯热茶时，被水汽湿润了眼睛。
李乐蓉坐在三哥的电脑桌前，一个人静静地抽烟，周身的空气似乎与她的气息融为一体，一张清冷的脸在烟雾里若隐若现。我略微有点尴尬，直到三哥回到寝室。
“她是我高中同学，李乐蓉，快乐的乐，蓉城的蓉，从深圳过来玩的。”三哥刚刚踢完球回来，刘海被汗水黏在额头上。他随手抓来我的毛巾，擦擦了擦汗。动作很随性，就像他的人一样。
那个时候，我刚从一个山清水秀的小城市来到这所大学，眼睛里总是藏不住几分羞怯，在女孩子面前从不多话，三哥总是笑话我像个小秀才。
李乐蓉看到三哥回来，摁灭了烟头。我看到她的右手手腕上有一条愈合不久的伤疤，像是泪水浇筑的痕迹。
“成都还是挺漂亮的，明天带我四处走走吧。”李乐蓉说话的时候微微翘起唇线，一袭长发自然地搭在肩头。她是个很漂亮的女孩子，但身上似乎若有若无裹着一层寒霜。这是她留给我的第一印象。
晚上，三哥请李乐蓉吃饭，硬要把我拉上。我本来不想当电灯泡的，但李乐蓉发话了。
“你也一起去嘛，他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可能是因为见到三哥了，心情不错，她说话的语气很轻松。我不是个擅长拒绝的人，尤其是对女孩子。
我们三人去学校附近的小镇吃火锅。冬天的火锅店里非常暖和，喧闹噪杂的声音回荡在热气腾腾的空气中。我们点了一个红油火锅，三哥要了一打啤酒。
吃饭的时候，三哥一直在讲他踢球时候的趣闻。他说，有个队友开大脚，连球鞋一起踢出去了，对方守门员没抓住球，却抓到了鞋子，然后一下子被熏晕了卧在地上，球就这样慢吞吞地从他身边滚进了球门。三哥说完，自己一个人哈哈大笑起来。我也跟着一起笑。偷偷瞟了一眼李乐蓉，她只是看着三哥，一个人默默地喝酒。
晚上，我一个人回到寝室。他们在小镇旅馆找了间房，临走时，三哥悄悄嘱咐我晚上别锁门。我有点纳闷，但还是点头答应了。
十一点左右，我正在看书的时候，三哥推门回来了。他打开电脑，开始玩游戏，键盘敲得霹雳哗啦。他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打游戏。我心里很好奇，但还是没开口。
打完游戏，三哥点上了一根烟，他抽烟的时候喜欢喷烟圈，但这次没有，一口一口都吸进了肺里。空气里晕开沉默的味道，我知道他有话跟我讲。
许久他才开口：“你是不是以为李乐蓉是我的女朋友？”
“人家大老远从深圳跑来找你，不是你的女朋友，那也是对你有意思。”
三哥微微叹了口气，掐灭了烟头，讲起了李乐蓉的故事。

李乐蓉确实不是三哥的女朋友，而是他高中一个哥们儿的女朋友。高中的三哥是个好学生，但却跟一帮不好好学习的差生玩在一起，经常一起踢球。那个哥们儿就是他踢球的队友，名叫郑强，名如其人，是个比较强势的人，在球场上像个炮仗，脾气很大但踢球干净，最看不惯那些喜欢玩假动作的人。有一次学校联赛，因为怀疑裁判决不公正，故意一脚大球，正中裁判光秃的脑门儿，从此名扬全校。
郑强是个差生，成绩在班上一直稳居倒数。李乐蓉却是班上的第一名，学霸级的班花。但是这个故事并不是《那些年》，郑强没有追李乐蓉，是李乐蓉暗恋他。或许，每一个漂亮的班花心里都有一个黑马王子，痞痞的坏坏的，但却很man，身上满是雄性荷尔蒙的汗水。李乐蓉喜欢郑强，这是只有她自己一个人知道的秘密。大家都觉得，班花眼光应该很高，更何况她还是个学霸，应该不会喜欢上谁。
郑强每次踢完球回教室，都要打开电风扇。冬天的时候，班上一些同学嫌冷，表示抗议，但郑强虎目一瞪，他们就不敢说话了。那时候，李乐蓉正坐在电风扇的下面，但她从未对郑强表示过异议。吹了一个冬天的电风扇，她终于感冒了。
三哥成绩还好，也坐在之间的位置，就在李乐蓉后面。他虽然跟郑强玩得很好，但也不大喜欢他这种强势的行为。见到李乐蓉感冒了，就买了感冒药给她，并谎称是郑强买的，算是帮哥们儿赔罪。
李乐蓉收下了感冒药。在三哥的教诲下，那个冬天，郑强踢球回来再也不开电风扇了，而是自己买了把大扇子。上课时自己坐在后排，扇风自乐。
郑强虽然比较强势，但为人不坏，颇有侠道热肠，经常帮班上做卫生的女同学去一楼提水。他跟一般差生无异，每次上课时喜欢来些神吐槽，以逗笑大家气疯老师为乐。有一次，班主任心情不好，上课上到一半，把书往讲桌上一摔，点好学生李乐蓉回答问题。老师问的问题比较刁钻，李乐蓉一时回答不出来，尴尬地站在那儿。
见自己的得意弟子一声不吭，这个更年期的女老师有些不耐烦，“这种答案近在眼前的问题都回答不出来，你是怎么上课的？”
李乐蓉本来就性子文静，从来没被老师批评过，这次当着全班同学的面被班主任批评，只能抿着嘴，默默不语。
“老师，您知道自己的睫毛有多少根么？”一个洪亮的声音突然从后排传来。那是郑强的声音。
班主任微微一愣，“不知道，怎么了。你问这个干什么？”
“这种答案近在眼前的问题都回答不出来，您是怎么当老师的？”
郑强被班主任请出了教室，大家都在背后偷笑。李乐蓉仍旧尴尬地站在那儿，坐在后面的三哥能明显觉察到，她的身子在微微发颤。
这件事过后，每次去操场看三哥他们踢球的女生又多了一个人，学霸班花李乐蓉。
学校举办运动会的时候，郑强再次成了明星。他参加了很多短跑项目，发令枪一响，就像一匹脱缰的野马遥遥领先，全校的女生都为他鼓掌欢呼。因为赛制规定，每个学生最多只能报名两个项目，郑强很多比赛都是帮班上其他同学代跑。裁判都是代课老师，基本上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很享受第一个冲过终点线的感觉，每次跑都拿冠军，但领奖的时候却躲在厕所里，从不上台。他对三哥说，让一帮迂腐的校领导给自己颁奖，很掉身份，没意思。
那天最后一个项目是男子三千米。这一天，郑强已经跑了一百米、两百米和四百米所有的预赛及决赛，并且还参加了跳远、跳高等项目。其中只有一百米是以自己的身份参加，还打破了学校记录，其他项目都是帮班上其他同学拿的冠军，班上的总分因为他的一己之力稳居第一名，班主任脸上的皱纹里满是笑意。
当男子三千米的名单报出郑强的名字时，三哥惊呆了。
“你以为你是铁人么，一天跑了这么多，还要去跑三千米？”
郑强咧嘴一笑，“不去试试，怎么知道不行。况且我的名字都念出来了，美女们都等着看我呢！临阵脱逃可不是我的风格。”
发令枪响了，当郑强的身影出现在跑道的时候，全校都沸腾了。本来已经到吃晚饭时间，但大部分同学都留了下来，为了看他比赛。三哥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李乐蓉一个人默默地站在了终点线的人群后面，身影很单薄。
冬天的白日比较短暂，夜色说来就来。当跑到第三圈的时候，天色已经微微变暗。郑强穿着六号背心，不紧不慢地扎在长跑队伍中，每次跑过观众席的时候，都要咧着嘴挥手致意，女生们尖叫地呼喊着他的名字。当跑到第五圈的时候，郑强开始加速了。观众开始帮他记圈数，每当他超过一个人，人群中就会响起一阵欢呼。这时，天色已经完全变黑，田径场上的大灯洒下了一片白光，选手们的影子被拉成一条条斜线。
一切看起来都很顺利，大家都期待着郑强这匹野马夺冠，来给这场冷风呼啸的运动会画上一个热力十足的句号。但是，跑到第七圈的时候，意外发生了，郑强因为用力过猛，运动量太大，右腿的肌肉被拉伤了。他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到最后一圈时，已经无法再跑，拖着伤腿慢慢挪着步子。本来领先的郑强被对手一个个超过，成了跑道上落在最后的一个身影。这个时候，放弃比赛对他来说是最明智的选择。但三哥知道，他是不会放弃的。学校的医生来到他身边，他摆摆手拒绝了，拖着伤腿，继续向终点走去。
冬天晚上的风很大，观众席上却热情不减，加油的声音响成一片。最后，跑道上只剩下郑强一个人。名次都已经排好了，但他仍旧不放弃比赛。
孤零零的郑强在灯光的照耀下像一张剪影，烙在了那个冬天的记忆中。
郑强拖着伤腿，一步一步向终点迈进，观众席上的同学已经忘了要回家吃饭。三哥看不清郑强的表情，只看到他身上的六号背心已经湿透了，紧紧黏在绷紧的肌肉上。
这时，一个清亮发颤的女声突然从广播站的喇叭里钻出来，刺激着每一个人的耳膜。
“郑强，加油！郑强，加油！”
这一句微微发颤略带羞怯的女声再度点爆了观众席上的热情，所有人都一起呼喊起来。三哥听出来，那是李乐蓉的声音。
广播站里的声音越来越大，最后开始有点歇斯底里。郑强终于不负众望，一步一步走到了终点。他已经虚脱了，在一片掌声中差点摔倒，三哥赶紧上前扶住他。一支葡萄糖从身后递过来，三哥回头一看，是李乐蓉。
运动会过后，郑强成了班上的英雄。班主任很高兴，把奖金拿出一半请全班同学一起聚餐。那天晚上，郑强还杵着拐，但笑得很开心，班上同学都向他敬酒。李乐蓉一个人默默坐在角落里。郑强一瘸一拐，走到她身边，笑着说，“谢谢你的救命葡萄糖，还有你的加油。”
李乐蓉一下子脸红了。
高三开学的时候，李乐蓉已经成了郑强的女朋友。这一度成为校园头条新闻，学霸竟然也谈恋爱了，对象还是全校有名的差生。
班主任多次找李乐蓉谈话。每一所中学都禁止早恋，尤其不允许好学生早恋，更不允许好学生跟差生谈恋爱，但爱情这种事情，几条禁令和几次思想教育又怎么禁得住呢？
李乐蓉的父亲是当地有头有脸的人物，他总是忙于事业，家里经常只有李乐蓉和母亲两个人。缺乏父爱的李乐蓉，内心里一直缺乏安全感。跟郑强在一起，李乐蓉感觉很安全，不仅仅是因为郑强的一身肌肉，还有他的笑容。
“那是一种很温暖的笑容，虽然有些痞气，但让人觉得很真诚。”我这是第一次听三哥说这么矫情的话，还用了比喻。
“那后来呢，班花和差生的恋情最后怎么收场的？”
“他们最后还是分手了。”三哥叹了口气，“郑强把她甩了。”
我虽然料到是这个结局，但还是听三哥继续讲下去。/br高三下学期，学习慢慢紧张起来。李乐蓉并没有因为早恋影响学习，她还是第一名；郑强也没有像电影小说里写得那样，为了爱情发愤图强，他依旧是班上的倒数。郑强计划考体育学院，若能继续踢球，他想走向职业化的道路。李乐蓉计划考体育学院旁边的一所重点大学，这样两人就可以不用分开了。一切看起来都很美好，像是午后淡淡的阳光，不让人有丝毫怀疑的美好。直到李乐蓉的父亲找到郑强，一次谈话改变了一切。
三哥至今也不清楚，李乐蓉的父亲跟郑强谈了些什么。他只知道，那天下午，李乐蓉的父亲独自约见郑强，两人在班主任的办公室里谈了差不多一个小时。出来后，郑强的脸色不大好，三哥问他话，他也不搭理。三哥记得，那一天，教室后面的黑板上，高考倒计时的日子写的是134天。
第二天，郑强就跟李乐蓉提出了分手。这个性格文静但内心高傲倔强的班花并没有如郑强想的那般伤心落泪，也没有扇他一耳光后扭头走掉，而是迎了上来，咬着嘴唇说出了四个字：“我不同意。”
此后，郑强就一直躲着李乐蓉。课间休息时，经常躲在厕所里抽烟。偶尔几次，走得不及时，被李乐蓉拦在教室门口，他会把她当做空气，从她身边径直走出去。
学校规定高三的学生一律住校，三哥和郑强住在一个寝室。每星期只有周日放半天假，自从提出分手后，每逢放假，郑强就跟校外的一些朋友骑着摩托去郊区兜风。李乐蓉每逢周日来寝室找郑强，三哥都会抱歉地告诉他，郑强不在。
教室后面黑板上的数字从134变成了34，李乐蓉终于不再在教室门口堵着郑强了，也不再去宿舍找他，三哥也不用在寝室门口等着她，告诉她，郑强不在。
最后一个月，大家的神经被一只无形的手拉成了一条直线，教室里满是风油精与汗水混合的味道，高考的紧张氛围冲淡了青春期的荷尔蒙气息。李乐蓉继续做回学霸，郑强仍旧在后排，但他不再像以前那样吊儿郎当了，上课不再吐槽，话也越来越少。只有跟三哥驰骋球场时，才会恢复以前的神采。
高考结束了，李乐蓉考上了她计划的中的那所重点大学，就在深圳本地，离体育学院不远。三哥考到了成都，一个总是下雨的城市。

“那郑强呢？他现在在哪儿？”
三哥又点上了一根烟，这次他吐了一个烟圈，像是迷离的青春年华，在空气中缓缓消散。
“郑强*了。”
“*了？！”我略微有些惊讶。
“高考结束的那天晚上，他跟校外的一帮朋友去郊区运动场踢球。最后起了争执，对方球队的一个混混带了一个扳手，是撬运动场的大门用的，双方在争斗时，那人用扳手狠狠砸在他的脑袋上。送往医院的路上，他已经*了。”
沉默降临，像是时间被截断了一样。
三哥狠狠吸了一口烟，“那天晚上，他打电话叫我一起去踢球。我因为有事，拒绝了他。我想，要是我去了的话，就会拉住他这个暴脾气。可是，现在说这些已经没什么用了。”
我看着三哥的侧脸，那张总是漫不经心的脸在烟雾中描绘出一个感伤的轮廓。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安慰他，小城市长大的我，未曾经历过什么*亡，身边的亲朋好友都过着平淡安定的日子。听着三哥的故事，感觉隔着一个时空。什么时候，*亡竟然这般触手可及，在你来不及挽留和道别时，就已经吞噬掉你熟悉的岁月和风景。
那个晚上，我一直不能入睡。那是我来到成都后，第一次失眠。
此后几天，三哥和李乐蓉去成都各处游玩，还非要把我带上。我们三人去了锦里、宽窄巷子、杜甫草堂以及都江堰等等景区。李乐蓉似乎很喜欢成都，可能如她的名字一样，乐蓉乐蓉，她在蓉城找到了久违的快乐，四个月前的悲伤被安置在内心深处的某个角落，只有在她抽烟的时候，会不经意地从指缝中溜出来，化作若即若离的烟雾。
国庆节最后一天，我和三哥送李乐蓉去机场。她临走时送了我一个糖果，回到寝室，我打开包装纸，才发现里面是个避孕套。
“她怎么送我这个？”
三哥微微一愣，“可能就是恶作剧吧，逗逗你这个小秀才。”
这个避孕套整个大学四年我都没用上，毕业时收拾寝室，才在衣柜的角落里发现它。这个时候，三哥已经出国半年了，寝室里只有我一个人。在整理三哥的书桌时，我发现了一个信封，收件人是李乐蓉，地址是她的学校，里面装着一封未曾寄出去的信。
乐蓉：
我鼓起勇气给你写这封信，有些话一直藏在心底，面对面的时候不知从何说起，只能把它写下来告诉你。
高二的时候，你就暗恋郑强，这是你的秘密，但我却看出来了。我坐在你的后面，虽然看不到你的表情，但每逢郑强在后面吐槽时，你就会不自觉地微微后倾，是想听得更清楚一些，那家伙总是嘴贫，喜欢调侃老师和同学，你一定很想知道他是怎么看你的。每逢郑强被老师批评时，你也会不自觉地绷紧身子，那是在为这个坏小子担心。
冬天教室很冷，郑强踢完球回来喜欢开电扇，你宁愿自己冻着也不对他表示异议。这些我都看在眼里。这小子可真幸运啊，我暗恋的人竟然暗恋他。
呵呵，我终于有勇气告诉你，我喜欢你。从高中喜欢到现在，只是未曾告诉过你。我借郑强之名给你买了感冒药，你那天很开心，做作业的时候都在哼着歌儿，我在后面都听到了。呵呵，我发现你唯一的缺点，就是唱歌会跑调，但声音好听极了。
后来，你果真成了他的女朋友。老实说，我很嫉妒，凭什么让这小子得这么多好处，风头出尽不说，还能有你这样一个女孩儿喜欢他。唉，但他毕竟是我最好的哥们儿，看着你跟他在一起很开心，我甘愿在后面一直默默地关注你。
你们分手后，我曾经跟那小子干了一架，他以为我学习压力太大需要发泄，没有还手。这小子确实值得做哥们儿。
你知道吗？每次你来寝室找他，我告诉你他不在的时候，真想再加一句，我陪你一起走走吧。但我始终没说出口，我知道你不同意分手，一直把他当做男朋友，直到现在也是。
高考结束那天晚上，我终于鼓起勇气约你出来，是准备向你表白的，但未曾说出口，就收到了郑强出事的信息。那天晚上，你在医院里哭泣的时候，我多想抱紧你，给你一丝温暖和安慰。
我到现在都很内疚，若是那天晚上我跟郑强一起去踢球，就一定会拉住他。可是，现在后悔有什么用呢？
写到这儿，就停笔了。我想，一定是内疚的情绪再次涌上心头，三哥最终没写完信，也不打算把信寄出去。我收好这封信，坐下来点上了一根烟。这个故事终于完整地浮出了时间的水面上。三哥在自责的情绪中小心翼翼地珍藏着一份暗恋的情愫，他始终无法释怀，不敢向李乐蓉表露心声，甚至不敢直接面对她。大一国庆的时候，拉着我一起吃饭，一起去游玩，甚至现在出国留学，都不过是在逃避吧。他那张漫不经心的侧脸再一次浮现在我的眼前，此时我才明白，漫不经心的后面，其实掩藏着刻苦铭心。
一切都被时间凝固成了回忆，我写下了这个故事，离开了成都。在离开前，我做的最后一件事情，就是走去邮局，给那个信封贴上邮票，然后轻轻将它放进了邮筒，像是放进了一把开启另一个故事的金钥匙。


几年以后，我又见到了李乐蓉，是在深圳的一个酒吧里。
世界杯的激情融进了一扎一扎的啤酒里，前面的一帮球迷在疯狂地欢呼呐喊。李乐蓉一个人在角落里喝酒。她还是像以前那样漂亮，只是感觉更清冷了。
我走过去，自我介绍了一番，告诉她我是三哥大学的舍友。
“我还记得你。”她微微一笑，邀我一起喝酒。
我们聊了很久，话题一直围绕着三哥。我跟她讲了很多三哥在大学的故事，其实也没什么故事。三哥与我一样，大学几年都没有谈恋爱。两个宅男住在一起，每天就是上课，逃课，他打游戏我看书，他踢球的时候我去晒太阳，平平淡淡，确实没什么好玩的故事。
“他常常跟我说，要是他的好哥们儿郑强上了大学，一定会发生很多好玩的故事，给学弟学妹留下很多传奇。”我无意间说了这么一句。
她微微一愣，似乎陷入了遥远的回忆中。随即又释然一笑，“那个家伙，现在已经是个球星了呢，确实是个传奇人物。”
我有些愕然，在三哥告诉我的故事里，郑强已经*了。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状况，仔细看着李乐蓉，她不像在撒谎，更不会开玩笑。我试着斟酌字句，慢慢把三哥当年讲的故事复述了一遍。
李乐蓉默默地听我讲完，抿了一口啤酒，“他说的故事没错，但郑强并没有*。不过，也像*了一次一样，然后又再度重生了。”
此时，西班牙进了一个球。前方球迷的欢呼声淹没了整个酒吧。
李乐蓉顿了顿，似乎想努力把过往的一些记忆从脑海深处某个抽屉里抽拉出来，“他被砸成重伤，昏迷了两个月，醒来时，什么都不记得了，只记得自己要好好踢球。他的父亲，一个普通的工厂蓝领，倾家荡产，借了高利贷，送他去国外踢球。这家伙是从来都不会放弃的，终于实现了理想，走上了职业化的道路。”
“什么都不记得是什么意思，失忆了？”我更加愕然，这种*血的剧情竟然真的在现实中上演了。
“算是吧，他忘记了一些东西，或许是装作忘记了。”李乐蓉点上了一根烟，“总之，他离开了深圳，此后就再也没回来过。”
我一时语塞，不知道该怎么接话，看着对面的李乐蓉，她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略带羞涩的学霸班花了。她兀自喷吐着烟圈，一圈一圈，数着冷冽的青春年华。只是，烟抽完了，还能重新再点一根，逝去的情感，被时间浇灭后，还能复燃么？
我理了理思绪，想起了三哥的那封信。“毕业那年，你有没有收到过三哥的一封信，是寄到你们学校的......”
“毕业那年么，大四的时候我已经不在学校了。”李乐蓉的语气很一直平静，像是在讲述一个久远的故事，久远到故事里的人物都沾上了时间的霉味，像是冰冷烟灰的味道。
我微微叹了口气，不知该从何说起，也点上了一根烟。电视直播的球赛已经渐进尾声，世界杯快要落幕了。球迷们收拾好激情，等待着四年过后，再度狂欢。
我想起了平淡无奇的大学岁月，想起了在大学里有过交集的一些女孩子，想起了一些不知何时才能被时间彻底埋没的经历与情感，也想起了伴我三年的舍友。
“那你和三哥这几年还有联系么？”
李乐蓉掐灭了烟蒂，“我已经好几年没有见过他了。你还有烟么？我记得你那时候不抽烟的。”
我洒然一笑，递上了烟，“人不都是经历了一些事情后，才慢慢变化的么。有故事的人，抽根烟又何妨？”
她也笑了，伸手接过烟。/br我看到，她的右手手腕上，有一条淡淡的伤痕，像是泪水穿透时空留下的印记。

（完）

2015-12-10 10:24: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