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 老**——大辉
(一)
老**尿尿的时候总掐着腰,从来不扶。
目视远方,头颅高昂,背影显得很伟岸。像沙场秋点兵的硬汉将军。
不扶——不服。这也是他的世界观。
老**原名叫吕东斌,跟八仙过海中唯一被*咬过的一位名字同音。
他在学校时,神龙见首不见尾,行踪诡秘,别人就管他叫大仙。
不过,我爱叫他老**。听起来像老吕,其实还是在骂他。
因为他是个千百年难遇一次的犟种。
去年五一,我去兰州出差。
走之前,西北人一斤皇台灌出了我苦涩的胆汁,也灌出了我苦涩的人生。
我泪眼婆娑地伏在马桶上,翻开手机,想找个可以敞开心扉的姑娘聊聊。
我想告诉她,我堂堂大本毕业,干的却是卖皮鞋的行当。卖皮鞋也就算了,西北人也忒不地道了,半车皮鞋的价压成了半车拖鞋的价。回去让我怎么交差,还让我活不活了?!
毕业五年了,善解人意又单身的姑娘不好找了。
就算有,也不见得她乐意听。
我一边删除着那些我付过礼金的以及听说别人付过礼金的女孩的名字,一边回忆她们当年的风姿绰约。
就当我心灰意冷之时,老**的名字蹦了出来。
他不是个姑娘,也不是个帅哥,他是老**,他是神仙。
不过,聊胜于无。我本不期望他还用原先的号码。就抹抹嘴,闭着眼睛,按下了通话键。
手机震动一下。**。
**。老**,是你吗?我在兰州啊。
那边“哦”了一声,就挂断了电话。
三个小时后,一个老男人风尘仆仆地站在我的面前。
布满油渍的高领毛衣捆着一把骨头,一只脏兮兮的手不断理着被风吹乱的头发。
我已经彻底忘掉了刚才发生的事。我问他,你是谁?
他笑了,说,你小子怎么成了这德行了。不是你给我打的电话吗?
我抠抠嗓子眼,啊啊地干呕着问,啊你啊怎么还啊用那个号码?
他说,2002嘛,没换过。
上了他那辆破皮卡,我把头垫在窗子上继续吐苦水。
并给他下了两道命令:老同学五年没见,要多说脏话,多喝酒。妈的,走,接着喝,还是皇台!
他挂了两遍档,发动机突突起来。他说,你来的正是时候,我正打算跟你借钱。
我喝大了,却没喝*了。我说,那我还是回去吧。
他骂:*日的,你敢!
那天,他刚好开始戒烟。
被晒暴皮的卡车像个卖弄风骚的**一样,扭着屁股蜿蜒在红尘滚滚的黄土高原上。
我甚至能感觉出被轮胎碾磨的砂石滚落悬崖的声音。
我心惊胆战,浑身冒汗,酒精呼呼地往外挥发。
我说,老**啊你慢点开。
他打了一个哈欠,迷瞪着眼睛跟我说:慢着呢,双闪都打开了。
我心提到了嗓子眼,酒彻底醒了。
我上车之前就瞅见这是辆“独眼龙”,左边车灯早他妈碎了。
破旧的车载收音机里嗤嗤啦啦地响着崔健吐字不清的歌:
那天是你用一块红布
蒙住我双眼也蒙住了天
你问我看见了什么
我说我看见了幸福
我怕他睡着了,就跟他聊天。
哈哈,老**啊,夏琳就是一块红布。
哈哈,老**啊,她蒙住了你的双眼,也蒙住了你的天。
哈哈,老**啊,像你这样的犟种快绝种了,五年了你还用2002,人家早就不使1001了。
他忽地踩下刹车,悠长的嘶鸣声在千沟万壑间震颤回荡。
我惊恐地看着他,鼻腔里充满刹车片摩擦轮胎的焦糊味。
他“啪”地摔上车门,说一声:我去尿泡尿。
我管不住自己的嘴,是因为我破了相了。
我妈说我小时候在脖子上磕了一道疤,以后要注意口舌之灾。
所以,命中注定我在酒席上会胡吹一气,说自己小时候常喝高梁粥,喝起粮食酒来就跟喝白水似得,害的被别人灌。
所以,命中注定我喝高了翻手机,看到了老**的名字,上了老**的贼车,还不合时宜地提起了夏琳。
所以,怪天怪地却怪不得自己。我早已学会将自己深深地原谅。
我欣欣然走到老**身边。也看那宽阔幽深的沟壑和层层绵绵的梯田。
我给他递根烟。
他看着远方说,戒了。
远处的沟底下有三两蒙着绿头巾的妇女。
她们用扁担挑着水在缓缓走动,正午的阳光将她们晃得影影绰绰的。
沟底的风涌上来,我背过身,躲开老**的尿骚味。
脑海里是他双手掐腰的勇武之态和稀疏不堪的头顶。
我说,老**啊,你现在还是那么爱洗头吗?
他说:嗯,士为悦己者容嘛。
一口烟呛得我眼前发晕。我说,老**啊,你怎么想起来要戒烟了呢?
他苦笑一下,系上腰带:香烟能长过我的爱情,但能长过我的生命吗?
我点头应允。因为老**的爱情早已经*了。
我又迅疾遁入空门。觉得这句话像是谶语,包含万千。
香烟,爱情,生命,到底他妈哪个长?
(二)
老**并没有觉得她的爱情已经*了。
或者,按照老同学们的看法:老**甚至不清楚自己是根本没有爱情的。
毕业五年,他不服了九年。
因为,他是个犟种。
当年,他曾津津有味地给我们宣读了一则新闻。
是关于一男子与亡妻共枕七年的故事。
老**读的抑扬顿挫,继而发出深深的感慨:这他妈才是真爱。
我们毛骨悚然地骂他是个变态。
他对我们报以超凡脱俗的微笑,然后提了提内裤,端着洗脸盆啪嗒嗒朝洗刷间走去。
我们毛骨悚然地再次骂他是个变态。
早上洗头,中午洗头,晚上还洗头。你把学校当成洗头房了吧!
几天之后,他告诉了我们一个丧尽天良的消息:我跟夏琳表白了,你们都歇了吧。
别的舍友悲从中来,因为夏琳是我们这一级的新生代表。
她在新生见面会上穿着一身蓝色的连衣裙跟大家说“你好”,眉目含情,摇曳生姿。
每个在场的男生都盯着她的大眼睛和瀑布般的长发看*了。
我却觉得老**是个彻头彻尾的阴谋家。
他不是那种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人。
他是那种吃不到葡萄,还强调葡萄是自己种的,不让别人吃的人。
我说,别人恋爱都卿卿我我的,怎么没见你跟她黏在一块啊?
他自信地说: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我拍拍他的肩膀说,要是这样,以后就别省了馒头买洗发膏了,要省了馒头给夏琳花。
我一句话,害了他四年,也害了我四年。
他还真省了馒头给夏琳花。后来,他开始借我的钱给夏琳花。不过,从来没有还过。
我曾经不止一次地听到夏琳的舍友窃窃私语,说那老**尽送些雅客糖果和蚂蚁上树之类的给夏琳。夏琳扔掉了糖果却扔不掉蚂蚁上树,因为蚂蚁上树化在夏琳不知道的书缝里了,成了脏兮兮的奶昔。
我也曾经不止一次地听到她们说:夏琳很爱学习,新生入学的那天,床头就摆上了雅思词汇;夏琳对待男生很理性,情人节来了很多送花的男生,都被她婉拒了;夏琳在那个男生面前却笑的像个孩子,跟她拥抱的时候,一条腿都弯起来了。
我知道,那个让夏琳笑的像个孩子的男生不是老**。
因为她们说那个男生是坐了一宿的火车来给夏琳送吹风机的。只为早上夏琳洗完头发之后给她一个惊喜。
而老**却舍不得买火车票,他两年才回一趟家,更不知道女人还需要吹风机来吹头发。
他只*乎乎地知道雅客糖果很甜,他爱吃,女孩就更爱吃了。
他只*乎乎地知道蚂蚁上树也很甜,他也爱吃,女孩也就更爱吃了。
我知道,情人节那天老**是借了我的钱去买的玫瑰。
那天他早早地坐在宿舍里喝酒,他跟我们说,一起吧,一起吧,今天真高兴。
他说,夏琳吻了他一下。还指指他瘦削的脸庞,说,就是这儿,还香香的。
那天他高兴地喝了半瓶二锅头,都高兴出了眼泪。
一天,我拉过饿的枯瘦如柴的老**,看着他面如*灰的脸。
跟他说:老**啊,不行就算了吧,你再这么下去,迟早会疯掉的。
他的眼里泛起亮光:你他妈不提这事能*啊!
我帮他理了理震乱的头发,拍了拍他瘦骨嶙峋的肩膀。
我说,老**啊,不行就算了吧,天涯何处无芳草。
那天,老**换了手机号,尾号是2002,只因为夏琳的手机尾号是1001。
那天,四六级成绩下来,夏琳过了六级,我和老**的四级依旧没过。
那天,是汶川地震的第二个周末。
那天,我和老**去了酒馆。从没人喝到没人。我的眼睛喝的黯淡消沉,老**却喝出了熊熊火光。
他把筷子攥的嘎嘎直响,他说:我不服啊我不服。
我的脸庞被酒精麻醉的抽搐着,我笑他:不服接着考嘛,反正我是服了。
第二天,老**消失了。
第三天,班主任向全班宣布,吕东斌去了北川。警告大家一切要从实际出发,不要像吕东斌一样头脑发热。
第四天,院长召开全体师生会议,说吕东斌同学私自离校是不足以提倡的,但他的动机是好的,不畏艰险,勇气可嘉,是一位有理想有抱负的好青年,学院决定让他火线入党。
第五天,我接到一个陌生电话。她说她是夏琳,问我吕东斌是不是换号了。
当我着重念完2002这个尾号的时候,我问她是不是记下来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说道,哎,你能不能帮学院写这篇报道,你是他的室友,了解他的情况……我还要准备去鸟巢当志愿者,你知道我们还有许多事情需要提前准备……
我笑了一下,没等她说完就扣掉了电话。
我打开手机,上面的天气城市已设成了绵阳,那天的天气是雷雨转暴雨。
我想了想,给他发了条短信:【兄弟,好好保重自己。夏琳也来问过你的消息。】
未几有一条短信回复:
【你知道吗,片刻即是永恒。我的爱意在我的世界里,只能算是零光片羽,但它却针织了一张宽广又悠长的网将我笼罩。我的幸福是在想起她的这一刻和想起她的下一刻之间存活的,所以,无论我身处何方,过得好与坏,我都会感到幸福。】
手机的亮光刺得我睁不开眼睛,我感到无言以对,就躺到了老**的床上。
坚硬的床板硌的我生疼,我用手摸摸,床垫很薄。
我仰面看到了上铺木板上有一行歪歪扭扭的字: 得之我幸,失之我命。
我吁一口气,骂道:老**啊,你真是个**。
老**回来后,竟然胖了一圈。
我们笑他发国难财。他却一个人走到学院门口的宣传栏边上。
宣传栏里,他在灾区的照片和夏琳在鸟巢的照片挨着。
老**在那里站了很长一段时间。眼神明明灭灭的。
最后,他自言自语地说,我说过我不服的。
后来,我们开始发现老**和夏琳在暮色四合时徜徉在大操场上,我们开始发现老**和夏琳在食堂里面对面吃同一盘鱼,我们开始发现老**对他的头发更加呵护备至了。
我有些搞不懂,但又不知道要提醒他什么。
有一次,我问他,老**啊,你们是在恋爱了吧?
他说,我觉得是啊。
我说,那为什么每当你和我们男生在一起,又与夏琳打照面的时候,她对你怎么那么客气?
他说,恋爱是有特定范畴的吗?
我扪心自问,摇摇头,说:那你俩尽兴吧。
他说,信不信由你,她真的吻过我。
直到毕业,我们就再也没有谈起过夏琳。
很多人认为夏琳跟老**已经水到渠成了。水到渠成的效果类似于青梅竹马,我们就不好多说了。
毕业那天,宿舍吃散伙饭,老**却不见了。
当天晚上,校保安将一个浑身烂泥的人背进了我们宿舍。告诉我们,这人喝大了,掉学校湖里去了。多方打听是你们宿舍的。
我们用擦脚的毛巾擦净那人脸上的污泥,看到了老**痛苦的脸庞。
等把他搬到床上,脱光了衣服,他开始挣扎着对着白炽灯和我们*笑,口齿不清地念叨着:因为你寂寞,我也寂寞,哈哈哈哈——我们或许都是彼此的过客,哈哈哈哈——我们应该有各自的精彩,哈哈哈哈——再见,再见,再见……
有人在旁边说,听说夏琳要出国了。
有人在旁边说,我刚从火车站回来,看到夏琳跟一男的相拥而泣。那男的不是老**。
我点根烟,对着昏昏睡去的老**说,你小子现在服了吧?
他突然诈尸一般蹦将起来,闭着眼大吼一声:我不服,我永远也不服!
吼完,又像被伐倒的树木一样摔倒在床上。
我的烟掉在地上,砸出一滩烟花,我们的大学时光戛然而止。
(三)
老**的车停在了一家医院门口,他指着ATM机,说,麻烦取点钱。
我说,老**啊,你怎么这么鸡贼,我到你地盘上了,是给你拜山头,你该请我喝酒吧?
他忽地抢过我的钱包,自顾钻进了ATM机房里。
半响后,他把钱包还给我。厚着脸皮跟我说:密码你得改改了。
我说,你是不是加入**了?
他说,我今天要动手术。
我说,你怎么了?
他说,结石。
我又被老**害了一次,我只好给总部请假,说事情还没有谈完。
我在医院待了七天,七天后老**才能自己下床走路。
老**说,我想洗头。
我说,你看看我人不人鬼不鬼的,我都七天没洗头了。
我说,你现在还是一个人吗?
老**不说话。趴在病床上往床底下扒拉拖鞋。
我说,我知道你还没有放下她。
老**不说话。继续趴着往床底下巴拉,脸庞憋得通红。
我说,你现在到底在干什么?怎么混成了这个样子?
他说,我现在给别人修车呢。
我说,老**啊,你快醒醒吧,你看你是修车的,我是卖鞋的,但毕竟我还是劳心的,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我还算比你高端一些吧?我尚且不敢妄想,你说你还在做什么白日梦呢?
老**穿着拖鞋,踱进病房卫生间,他在里面排石,啊啊地叫。
后来舒服了,又嗡嗡地说:夏琳回国了,她在咱们母校当老师。
半响后,老**从卫生间走出来,将手往病号服上蹭的哗哗直响。
我笑着看他:现在扶了?
他用手理理乱蓬蓬的头发说,你把护士叫过来,我今下午要请假。
我说,咋了?
他说,我要去买颗钻戒。
我笑的快要哭出来了,我说,老**啊,你真是头犟**。
我看着病床下面那件沾满油污的毛衣,想起了他说过的话:
【你知道吗,片刻即是永恒。我的爱意在我的世界里,只能算是零光片羽,但它却针织了一张宽广又悠长的网将我笼罩。我的幸福是在想起她的这一刻和想起她的下一刻之间存活的,所以,无论我身处何方,过得好与坏,我都会感到幸福。】
(完)和谐词:握草、握草、当妇、冬突
天蝎座♏ 2015-12-16 18:09:5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