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那年秋天，陆薇准备考研，从集体宿舍搬了出来，一个人住。
她不爱群居，这样的日子倒也清净自在，中午起床，下楼买饭，打开低音炮，查查资料，偶尔写写博客，傍晚下楼散步回来开始看书，三点睡觉。
一个傍晚，她照例去附近的公园散步，滨海城市的秋风已有些萧瑟，她把手放到口袋里，突然发现忘记带钥匙，好在带了手机，打了四五个电话，终于听到房东慵懒的声音，说两小时之后才会赶到。
她一面暗暗痛惜两小时的黄金记忆时间，一面掏出手看看新闻，漫不经心地刷了一下人人网，突然她眼睛定在屏幕上，顾小北上传了新的照片：一个平庸得不能再平庸的女孩在照片里，和他一起灿烂地笑着。相册名字叫“老婆大人~”，那一抹波浪线像是对她**裸的挑衅。
陆薇锁了屏闭上眼睛，这要是退回两年的时候，她会直接打电话给顾小北破口大骂一顿，但是这又有什么意义呢？他已经投入别人怀抱，幸不幸福已经与她无关了。她木然地站在门口，没有给任何人打电话，在邻居的注目礼下呆站了两个小时。
天黑了，门锁“噔”的一声，房东不知何时出现在眼前开了门。陆薇狼狈地打了个招呼，进屋先烧了一壶滚烫的热水泡了三袋黑咖啡。“这是今年入秋以来最冷的一天了”，她看着杯中升起的热气喃喃自语道。此刻她好想回到温暖的宿舍里，在舍友的怀抱里大哭一场。
既然已经浪费了两小时黄金记忆时间，今晚索性玩一会就睡觉吧，陆薇打开网易博客准备吐槽一下今天的所见所闻，发现邮箱里有封邮件，英文的。她不是英语专业，也不考英语专业，大概是哪个英语培训机构的广告吧。刚准备点X，她又忍不住瞥了一眼题目：Excuse.于是怀着好奇心，她打开了邮件：“（译文）你的博客里有一篇名为《脱轨》的文章附带了视频，我想知道视频是怎么制作的，那首歌和视频里的悲伤意味吸引了我，很高兴能够认识你，期待你的回信。”
右下角署名是个好听的名字“Blue paradise”，陆薇又看了一遍内容，回了封邮件，就当练习英语写作了，回复内容很官方：感谢看到你的邮件，视频是用软件做的比较简单，配乐是JS的《脱轨》。”点了回复，陆薇就写博客去了，写完后看了看博友新发的文章，不知不觉三四个小时过去了，刚准备关电脑，邮箱又弹出消息，有人回了邮件：我最近阅读了你的博客，非常有兴趣认识你，你有时间出来喝杯咖啡吧。
陆薇看着邮件不知该怎么回复，她还没搞明白对方的国籍，不过最近空窗期又准备考研，几近与世隔绝，只是喝杯咖啡而已，认识一下也好。于是她冥想了了几分钟，简短地回了一句“好的，有时间邮件你”就下了线准备睡觉。


2

醒来的时候阳光已经照到了大半张床，陆薇看了一眼手机，默念一句“Tomorrow is another day”就起床背法条了，准备弥补一下昨天荒废的一天，这几天复习国际经济法，本科完全没有学过法律，那些奇怪的术语难懂又难记，看了一会看不下去，她便开了电脑，特意登了邮箱看了看有没有新邮件，失望地关了邮箱，开了音乐，叫了外卖，准备吃午饭。
这种周而复始的生活持续两个月了，大多数时候觉得很充实，有时候总觉得缺点什么，就像她现在如此盼望那封邮件，发件人仿佛在平静的水面投下了一颗石子，不大，却惊起圈圈涟漪。
下午做了几篇英语阅读理解，效果还不错，法理学课本已经看过大半，逐渐变得不再生疏，字也跳跃起来钻进脑袋中，阳光晴好的天气里效率总是高一些，今天的任务完成得很好，陆薇沐浴着夕阳出了门，这次没有忘记带上钥匙。
路上的树叶变黄，飘落，伴随着记忆一起，也许过了冬天，就都忘了吧。陆薇漫不经心地踢着路上的树叶，掏出手机登了邮箱，新邮件：“看样子最近学习很累吧？今晚七点，在你们学校门口，我们去吃饭。”现在已经快六点了，陆薇一脸素颜就出了门，想折回去收拾一下，又觉得太懒，到学校大门口也要走半小时，再说学校有南门西门北门，他未必知道是哪个门口吧？不回这封邮件他应该不会来吧？
她胡思乱想了一会，还是缓缓走向学校方向，六点四十五分，她又看了一眼手机：“灰色车，开双闪那辆，你不用急，慢点。”他应该是个中国人，而且还知道H大正门口是哪个。她环顾了一下大门口，路边停着一辆开着双闪的炭灰色途锐。看她走了过来，他下了车，陆薇对中年大叔一向没什么兴趣，但眼前的这位中年男士身材高大，举止优雅，的确让她眼前一亮。“你好，我叫慕凡，上车吧。”“你好，我叫陆薇。”不知为何，陆薇竟没有戒备的上了车。
车里有克莱恩1号的味道，背景音乐是《Hotel California》。“喜欢吃什么？”慕凡问。“我啊，没有忌口，都可以。”“哦，那就吃海鲜吧。”没等陆薇反应过来，他脑海中已经对去哪儿吃有了答案。
车子缓缓向市中心驶去，陆薇常常想，这座灯红酒绿的城市就是个迷局，霓虹灯最闪亮的地方就是迷局的腹地。陆薇瞄了一眼正在开车的慕凡，这个中年男人无疑是一个很有主见和决断的人，大概吃饭这件事他已经读过了她的博客，她生于海边，酷爱海鲜，车子在腹地的一家五星海鲜酒楼停了下来，这家陆薇以前来过，东西很新鲜，但价格不菲。
慕凡微笑地看着她，居然看不出一丝陌生和局促的痕迹，就像认识很久一样，陆薇反而局促了起来。慕凡仿佛看出了什么，便自顾自地介绍起自己来。他算是政商两栖人物，前几年妻子陪女儿去美国读初中，本打算他退休之后一起移民，但由于种种原因，妻子已经成为前妻。按他所言，他目前单身。
陆薇对眼前的河豚鱼汤比他前妻的故事更感兴趣一点，鱼掉到碗里，汤险些溅在身上，她再一次夹起鱼的时候慕凡眼疾手快地在她的鱼下方放了一个干净的碗。成熟男人总是对细节把控恰到好处，陆薇自叹不如。一顿饭的时间里，陆薇静静地听着慕凡说话，讲他的女儿，他的前妻，他走过的世界，慕凡问到她的时候，她只简短地说她就读于H大，大四，准备考研，B大，不接受调剂。
结账的时候，陆薇瞄了一眼账单，四位数。回去的路上，慵懒的jazz伴随着闪烁的灯光，慕凡告诉她如果想去美国深造他可以帮忙。她正看向窗外，突然转过头问他：“为什么对我这样一个陌生人提供帮助？”慕凡答非所问地回了句“Good luck”。她礼貌地说了再见就下了车，临下车前慕凡问了她电话号码，她考虑片刻还是报了真号码。
她回到屋子里，黑着灯坐了很久，回想晚上共进晚餐的那个人，他并非闲人，为何这么巧？算了，不过是吃了顿饭……陆薇正胡思乱想着，手机里收到他的短信：“我到家了，早点休息，考研加油。”


3

一周后是陆薇的生日，往年都是和舍友一起庆祝生日，今年找工作的找工作，考研的在学习，出国的在办手续，都忙得很，就不打扰大家了。那天她在附近的蛋糕店里给自己订了一个很小的蛋糕，在附近的牛排店订了一小份牛排，吃了顿简单的午餐。
三点的时候，电话响了，慕凡：“今天刚好我有时间，晚上我们一起庆祝生日吧。”陆薇还没反应过来，应了一句好，又想起上周那顿价格不菲的晚餐，说“这次我请吧，今天我生日……”“晚上再说，六点去接你。”
陆薇挂了电话想了半晌，虽然这几天他每天都会发邮件来，她已经习惯登到邮箱里看看新邮件，大多都是些嘘寒问暖的话，可是他怎么能知道她的生日？她想起有个功能叫“历史上的今天”，前几年生日的时候往往会写篇感想，今年虽然没写，但是会显示往年写的。真是个细心的人，陆薇想。
她今天特意化了淡妆，吹了头发，下楼的时候车已经停在楼下了。两个人仿佛已经有了默契，她自然地上了车，任他带她去他想去的地方，车往海边的方向驶去，在一家日式料理的门口停了下来。
“生日快乐，陆小姐。”旁边走过来一个手捧蛋糕的服务员，他连她喜欢的蛋糕口味都了如指掌，很多女孩子喜欢清淡的抹茶，而陆薇独爱浓郁的芝士，这款蛋糕恰好是她喜欢的口味。
餐桌上有她最爱的三文鱼生和北极贝，她享用着美食的同时想了一下卡余额，应该够了。“Happy Birthday.”慕凡拿出一个精致的纸袋，一条Gucci的丝巾，还有一个Hello Kitty的暖手宝。陆薇看着这两样东西“噗嗤”笑出声来，果然是高雅和实用的完美搭配，她一向不喜欢鲜花这一类虚无的东西，这两件简单的礼物恰是她的心头好。
“谢谢。另外，今晚我买单，说好的。”“你还在上学，买什么单？”慕凡在去洗手间的间隙里已经结了账。饭后他们去海边散步，在这座城市里呆了三年多，陆薇很少认真逛逛海边，今晚的海边有种别样的神秘感，一如眼前这个男人。
他不知何时从车上拿了一件外套，“冷了吧？快穿上。”虽然现在为止只见过两次，她对他几乎一无所知，但是他身上有种特别的魅力，不是多金，也与外貌无关，大概是对她的了解，他总是了解她需要什么，她并不缺钱，也不缺爱，而这个人，慕凡，他总能在她精神上需要别人的时候适时出现，并以一种让她感觉舒适的状态与她相处。
“最近你在学习，不怎么舍得打扰你，等你考完试我年底也忙完了，一起出去旅游。”他的话打断了她的思维，她不知道怎么回答就应了一声“嗯”。“说说你的感情故事吧。”他说。她的情史一点新意也没有：“有个谈了两年的前男友，异地，无疾而终，他和他前女友复合了。”陆薇淡淡地说。不过心里还是微微一疼，半年过去了，她总是觉得过不了这个槛，是不甘心，还是爱，她也不明白。
“你是个有内涵的女孩，外貌和内涵并驾齐驱。”这是慕凡头一次正面评价自己，陆薇脸红了，好在夜色帮她掩饰得恰到好处。
在二十岁生日的夜晚，一个第二次见面的人与她在海边畅聊至深夜，他们聊莎士比亚，聊尼采，聊萨特，聊英文写作，她突然希望时间走得慢些，能与他多呆一会。她甚至贪心地想：如果他年轻十五岁，哪怕十岁也好，没有结过婚该有多好。
时间一晃到了十一月，晚秋的寒气不经意地袭来，他还是会每天发邮件，每封邮件的末尾都提醒她要好好吃饭，注意预防感冒。中旬他提到他最近去一趟美国，他女儿那边出了点事情，最近可能不能每天发邮件。她没有多问，但是第二天打开邮箱没有新邮件跳出来的时候，她突然觉得心里空了一块，她把保存的几十封邮件都读了一遍，单独建了文件夹。
她在日记本上写：慕凡，为何上天没有安排我们早些遇见？


4

圣诞前夕，他回了国，最近的邮件里说要和她一起过圣诞。她每天埋头苦读，试图让自己不再期望与他见面，但是到了24号晚上她又盼了起来，他会不会忘了呢？
她的担心是多余的，他安排每件事情都井井有条，从未失约过。“今天带你去个特别的地方，”他说。“好啊，随你。”
车子穿过市区，堵车堵了三小时，终于到了教堂门口，圣诞夜的教堂被七彩的灯光笼罩着格外神圣。他头一次拉着她的手，她像一只羔羊一样顺从地走着，他们走到神像前，他双手合十，她不知所措。
时间像是静止了，直到他对她说：“我爱你。这次去美国一切都办理好了，我们可以在一起了。”
她的思绪不由自主地涌出来，要怎样？她只是想对得起自己读的大半壁书，从小人物做起，一步一步走下去，她害怕任何无缘无故的爱。这些日子里他的出现扰乱了她的生活，但是人的感觉是相互的，她何尝不想早些与他相遇，可是……
“你爱你女儿么？”陆薇这个问题问出口就觉得有些唐突，哪个做父亲的不爱自己的女儿呢？慕凡说：“爱。她在美国读书四年，前前后后我跑了有三十几趟，那趟航班上的空姐都认识我了……”
圣诞夜的晚餐，陆薇抢先刷了卡，一个月的房租，不过无所谓。她请他理解自己，B大曾经是自己的梦想，无论结果如何，她希望把这件事做好，至于以后，路还太长。
他的邮件还会如期而至，但是她只回复寥寥几个字，后来干脆不回。


5

除夕夜，他发来一条很长的英文短信，陆薇在奶奶家，抬头看着漫天焰火。B大的初试过了，她半年的努力没有白费，她向他分享了喜悦，他回：我爱的人是最棒的，节后一起去度假。她没有再回。
复试的时候，她顺便换了B市的手机号，群发号码的时候，她把他名字前的勾点掉了。
B市的春天凛冽又干燥，沙尘肆虐，这里的人们焦躁又匆忙，每天活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陆薇为了尽早适应环境，在B市找了实习，日子过得匆忙又充实。
有一天，她打开了邮箱，十封未读，最近的一封内容是空的，右下角署名还是“Blue paradise”，日期是她换号的第二天。大滴眼泪砸到了键盘上……
开始的开始她怀疑他是否是真心，发现他动了情时她曾暗自窃喜，而她何尝没有动情。
她在日记本上写：慕凡，感谢你陪我度过这段萧瑟的秋冬，祝你幸福。
实习的公司楼下停着一辆炭灰色途锐，每次路过那辆车，她都有种错觉：他会摇下车窗，微笑着看着她，他温暖的目光使周围的温度骤然升高，令她迷恋。
她还发现，最近半年的日记里，再也没有出现顾小北。

（完）

天蝎座♏ 2015-12-18 18:04: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