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 海棠——蒲末释
顾言抽完最后一根烟,补了补眼影,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初秋的空气竟有一丝寒意。她从来没想过,时隔六年,她会在这里碰到江槿远。
顾言从小就被母亲教导不要与男生走得太近,因为长得太出众,在班上总能收到男生莫名的挑衅,所以她从很小的时候就明白一个道理:喜欢一个人就会为对方变得被动。
但她从来不逾越界线,只是借橡皮擦就绝对不多借铅笔。有次无意听到班上男生们聚在一起,其中一个老是放学拦在顾言面前的男生语气骄傲地说着:顾言今天多借了我一只铅笔喔,是学校最新进的那种。顾言当做没听到一样从他们身边走过,她自知那男生在说谎,因为母亲绝对不会多给她一分钱来买学校新式的铅笔。
可是那天放学她收拾书包的时候看到那根新式铅笔正躺在她书包的底下。像这样收到不详来物的情况常有发生,经常是在自己课间出去一趟,回来桌子上就多了一样东西。但这是她第一次在自己的书包里看到这种东西,她咬了咬嘴唇,她无法容忍别人翻她的东西。出教室门的时候,那男生又拦在她前面,她从书包里拿出铅笔硬塞在男生的手中,用力推了他一下。男生差点摔倒,怔怔地站在那,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从前他送她东西她都是默默接受的啊,怎么这次不要了呢,难道说自己对她而言与其他人有所不同么,想着想着他竟然笑了起来。
果然男生和女生从来就不是同一种生物。
顾言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其实她每次收到这些东西在回家的路上都扔掉了,母亲绝对不允许她多收别人的东西,即使是小时候在邻居家玩儿,收到邻居家的小朋友递给她的苹果,母亲都会用眼神遏制她还给人家。
到小学毕业的时候,顾言才知道那男生叫叶琛。
而叶琛仅仅因为顾言还给他的一根铅笔,拦了她三年,毕业的时候终于鼓足勇气问顾言:你当初为什么不要我的铅笔。
顾言淡淡地说着:因为我不需要。
叶琛低头沉思了一会儿,没说什么转身走了。
上了初中,开始住校,顾言终于不用每天回去面对母亲那张没有生气的脸,母亲会从家里给她送煲好的汤,初中三年,母亲每周三都会准时出现在校门口。
母亲寡言,所以她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会给她取这样的名字,也许是父亲取的,可那个男人,顾言从出生到现在都没见过,母亲也从来不提,顾言记得很小的时候有一次哭着嚷着要爸爸,母亲当时狠狠地给了她一巴掌,那种疼痛感,顾言至今都记得。
初一的时候,顾言自荐当上班上的文艺委员,在第一次元旦晚会上,顾言因为唱了一首《Knocking on heavens door》获得一等奖,从此就不间断地收到全校各班男生的信件,她对那些如出一辙的词句感到乏味,总是在收拾课桌的时候将那些注明班级与姓名的信件原封不动的倒进了**篓。
高年级的男生们因为被顾言不闻不问的态度弄得恼火,渐渐年级里有人传言说顾言装清高,其实早就和谁谁谁有一腿。
顾言对这些同样不闻不问,她从小心底就一个愿望,努力学习,离开这里,离开那个从来没有笑过的女人。
她毫无悬念地考上了镇里最好的高中,母亲在听到这个小时的时候,只是轻微地点了一下头,脸上没有一丝为人父母应该有的骄傲的神情。
十五岁的顾言,已经出落得婷婷玉立,她留起了长发,母亲教她如何绾头发,她学了一个下午才学会,但令她意外的时候这次母亲没有一丝愠怒,也是在那一刻起,顾言恍然觉得母亲老了许多,她心底对这个女人竟有一丝怜悯。
高中的第一天,一切都很顺利,她填完报名表,搬完桌子,正坐在位子上整理课本,教室门口忽然有人喊她的名字,字正腔圆地喊了两声,她确定那人叫的是她,走过去就看到那男生朝她意犹未尽地笑,她以为又不知是谁的恶作剧正打算往后走,没想到那男生说着:顾言,你不认识我了,我是叶琛啊,借你铅笔的那个。说完叶琛依旧在笑,顾言望了望眼前这个男生,没想到当初那个比她矮半个头的男生如今靠在教室门口竟快有门檐高。顾言径直走到叶琛面前,悠悠说着:我当初可没借铅笔给你。说完继续往前走,叶琛嘿嘿地*笑着。跟在顾言身后讨好的说着:不如我请你去喝水吧。顾言没说话,叶琛就跟着顾言后面继续走着,两人渐渐往超市方向走去。
叶琛是体育生,用顾言的话说,就他那成绩,小学时上课回答四乘五等于几的时候,他脱口而出的四十,考一辈子都考不上这所学校。
叶琛听顾言说完又意犹未尽地笑着说着:你小学时候原来这么注意我啊,哈哈哈哈。顾言没再搭理他。
到了高一下学期,叶琛无意听顾言说起自己初中参加过歌唱比赛,就硬拉着顾言去KTV里唱歌。那天叶琛拉上他一帮朋友,包间里吵闹不堪,顾言坐在旁边看着那些人打闹,兀自望着屏幕上不时闪过的歌词,在偌大的房间里,顾言注意到另一个角落里坐着一个男生,脸上有和她一样不合时宜的安静。
叶琛与他那帮朋友闹玩过来吵嚷着要听顾言唱歌,旁边的人跟着起哄,角落里的男生依旧表情淡然。
顾言点了一首《电影票根》,唱的第一句,所有人都安静了。唱完叶琛做出一副感动得要落泪的样子,直嚷着:太他妈好听了。顾言一脸嫌弃地把他推开。
再见到那个男生,是一个星期后叶琛约他出去吃饭,见面的时候顾言竟有些局促,那个男生大大方方地伸出手对顾言说:你好,我叫江槿远,很高兴认识你。顾言第一次面对男生这样的搭讪,没有一丝抵触地伸出手说:你好,顾言。叶琛在旁边看得眼红,大声叫嚷着:妈的,我都没握过顾言的手,这么多年简直白活了。顾言没搭理他,江槿远浅浅地笑。那顿饭吃得很愉快。从此两人行变成了三人行。
江槿远话不多,总是叶琛说着些天南地北的东西,槿远都笑着回应着,顾言依旧一副没听见的样子。
顾言的母亲依旧每个星期周三给她送煲的汤,有次和母亲下楼的时候刚好碰到江槿远,顾言装作不认识他从江槿远身边走过,她心底其实有些过意不去,可令她感到一丝惊讶的是江槿远从她身旁经过的时候,只是扫了她一眼,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之后两个人都没有提这件事。顾言在校园里独自碰到过槿远几次,他都是一个人,总是微微皱着眉头,顾言都只是远远看一眼,并没有走近打招呼的打算。
在顾言眼里,江槿远有他这个年龄不应有的沉稳,他少言,对一切都提不起兴致的样子,甚至有些时候让人觉得他很忧郁,有时候看到在身旁喋喋不休的叶琛,怎么也想不到这两个人能够以朋友的关系相处。也许人在交往中不一定都是性格相似才有共通点可以去消磨,有时正因为彼此缺少的气质在对方身上闪耀着光芒才愿意走近。
可有次顾言与叶琛一同回家的路上,叶琛很认真对顾言说:江槿远,他跟你是同一类人。
顾言像被什么撞了一下胸口一样,她步子踏慢了两步,叶琛走在前面回过头微笑着说:我有直觉,你们会走到一起。说完又恢复不正经的样子。
连顾言自己都没察觉,那一刻她的脸颊有些绯红,她从未想过有一个人去理解自己这么多年是如何一步一步走过来的,但如果这个人是江槿远,她不排斥,但她不清楚自己是否能接纳。
人真是矛盾的生物,自己发明出来相对的词汇,参与感情竟有那么长的一段空缺。
高一的那个暑假,顾言与母亲第一次直面闹起了矛盾,原因仅仅是顾言不想从房间里出来和母亲一起吃饭,她也由衷感到这个女人已经不能作为依靠存在,她的衰老愈渐明显。顾言听到母亲义正言辞的说着:我这么多年为了你,为这个家,付出了那么多,你原来从来都没有心领过。顾言语词明亮地说:家,这里从来就不是一个家,从来都是你行你素,你自己年轻时犯的错不必强加在我的身上。女人听完这句话整个身体在发抖,疯了一般起身将桌上的碗筷摔得粉碎,声线颤抖着吼着:你滚。
顾言摔门而去,外面正下着下雨,正值严夏,她的身体却挺不住地颤抖,刚刚的理性与顽强通通都摔在了门后。
她走了一条街,拿出手机给叶琛打电话,没人接,通*录里零散躺的几个号码除了母亲和叶琛,就只有江槿远,她拨了过去,对方轻轻的说着一声:喂,语气慵懒地说着:顾言么,请问有什么事?顾言紧紧地攥着电话,却一句话说不出来,那头也是一阵沉默。雨越下越大,顾言挂了电话,眼泪不知什么时候流了出来,她平静地呼吸了几下,往家的方向走。
她深深明白,现在的自己哪都去不了。
到家之后,母亲正在客厅边嗑瓜子边看电视,她回了自己房间,手机里有一条短信,打开是江槿远发来的:外面要下雨了,早点回去,下次打电话不要开免提,你哭得太明显了,照顾好自己。顾言扫了一眼,按了删除键。
顾言已经记不清上次哭是什么时候了,连哭的感觉都忘了,想到这嘴角竟有一丝莫名的笑意,那不是苦笑,而是讽刺。
九月份开学就是高二了,叶琛因为要代表学校参加比赛,来找顾言的次数越来越少,而江槿远,开学过后的两个月顾言才只见过她一次,是一个周末下午,顾言在教学楼的阳台上看到江槿远匆匆忙忙地骑着自行车往校外赶。
过了夏天最后一袭热潮,学校组织的篮球比赛开始盛大举行,赛段都安排在晚饭后的一个小时自由活动时间,校园的篮球场上聚拢了人,围成一圈又一圈,起伏不断的喝彩声响彻了傍晚时候校园的天空。顾言对这样的场合都是避开的,总是独自一人在教室里做习题。而随着比赛的激烈性上升,晚饭后教室里自习的人越来越少,到最后只剩下班上几个特别刻苦的女生。篮球赛打到决赛的时候,那几个女生一起过来邀请顾言去操场看看学校哪几个班打到最后,顾言不好拒绝,就跟着她们一同去了操场。正是中场休息,顾言在球场中央看到了江槿远,场地上的拉拉队应该是她们班的女生,不停地喊着:槿远加油!顾言看到江槿远的目光扫向自己这边,忙移了下目光,他似乎没有看到她,依旧是微锁着眉头,全然不顾那帮女生的热情。顾言想到觉得好笑,想起初中时冷落的那些男生在她背后的风言风语,青春时期男生女生相同的态度,得到的却是两个极端的待遇。她觉得没趣,打算回教室,却被人群紧紧地阻挡着出路。
哨声一响,两队分数靠得很近,江槿远那一队落后两分,欢呼声一阵比一阵高,只要是江槿远进球,她们班女生就能响起一阵尖叫。最后一节,裁判叫停的时候,江槿远径直走到顾言所在的方向,气喘吁吁的对顾言说着:如果我最后赢了,让我做你男朋友怎么样?顾言身后的女生一阵唏嘘,顾言直视着江槿远,不紧不慢地说着:三分球才算。江槿远耸了一下肩,微微一笑,转身进了赛场。
顾言从认识江槿远以来,从未见过他笑得那么爽朗,像小孩子期盼已久的糖果终于攥在手中一样。
最后一球,江槿远进了三分,迎来了班上女孩最热烈的一阵欢呼。他往顾言站的方向望去,没看到顾言的身影,她在他起跳的时候就随着散开的人群走回了教室。
他是值得深交的人,但不一定非得成为伴侣,因为一旦两人的关系破裂,就真的无法再还原,她也就失去了叶琛口中的这个世界上唯一和她同类的人。
她曾读到简帧写的:你是个难得可贵的人,你的杯不应为我而空。那时候全凭读出的感觉觉得美好,而如今当她看到江槿远看着她眼里闪着光时,她感到这句话是如此忧伤。
只是当下一次见到江槿远,他拉着她的手奔往校外的时候,她生平第一次觉得不畏惧生活。她的理性也在那一刻崩塌。
叶琛得知顾言和江槿远在一起了,整天缠着他们俩要红线钱。顾言话变得多了起来,偶尔竟也和叶琛开着玩笑,让叶琛难以适从。
叶琛说顾言以前假正经,顾言听到这句的时候,微微怔了一下,心底有丝难过,她不知道这个她唯一当过朋友的人有没有那么一刻理解自己那份不容诋毁的倔强。
但所有的难过都随着与槿远相处的时光被淡忘。
何其荣幸,顾言在本子上写下这四个字的时候已经到了深秋。
有时觉得是天气原因,也可能是自己并未了解槿远,总是在不经意间看到他流露出一种沉郁,顾言却怎么学不来叶琛的那份无厘头热情,她也不愿多问,她自知好奇是女人的天性,但她宁愿将这份好奇用到解决数学题上。只要是他开口,她就安静聆听,但绝不逾越界线。
在顾言的眼里,所有的事物和感情都应有界线可言。所以她觉得自己宁愿失去也不愿去制造破坏,这种意识从她小时候就已经形成并且随着年岁根深蒂固融进了她的血液之中。
槿远却经常因为顾言对待事物冷淡的样子而生气,他们从来不吵架,因为顾言总是沉默着不说话,任凭着槿远的抱怨,看着他生气,又听他细声的认错,顾言都是一副从容接受的样子,有时似乎从容得过分,似乎眼前这个人与她并无关系。
槿远也渐渐习惯,有时在叶琛那里抱怨,叶琛坏笑地说着:你这待遇已经够不错了,小学的时候,她连看都不多看我一眼。
一次周末,顾言到槿远的班级找他说要出去买东西,引起了他班男生一阵雀跃欢呼,槿远皱着眉头从班级里出来。
出了校门,槿远说他得先去一趟医院,顾言点了下头,也没问其他跟他一起搭乘去医院的公交。到了医院门口,顾言停了脚步说在门外等他。槿远推了顾言一下说着:我父亲住院呢,跟我一起去看看他吧。顾言听到父亲这个称呼的时候心底微微一震,她跟在槿远的身后随他去了住院楼。见到了槿远的父亲,他正在床上躺着,旁边有个仪表端庄的女人给他削苹果。槿远叫了一声:爸,男人抬了抬头,脸上绽露出憨厚的笑容,顾言站在槿远身后,叔叔招呼着他们俩坐下,旁边的女人朝他俩礼貌地微笑,槿远却装作没看见。聊了一会儿,槿远起身说要会学校,晚上还有自习,临出房门前,还硬塞给顾言一个苹果。
出了住院楼,槿远语气平淡地说着:心脏病,是被我以前气的。顾言没说什么,用力挽着槿远的胳膊,她想起了那次与母亲对峙的自己,如此冷漠而愚蠢。
那一路上,顾言都这么挽着槿远的胳膊,彼此都不说话。
回到学校,在楼道口前,顾言拉住了槿远,顾言缓缓睡着:槿远,我们分手吧。
江槿远呆呆望着顾言,一时没反应过来,等他回过神来,顾言已经打算转身回教室,他拉着顾言的手腕问着:我哪里做得不好么?
没有,和你在一起只是我打发无聊。顾言语气冷淡。
槿远放开了手,眼睛发红地轻吼着:你果然是他们的口中的那种人!他苦笑了两声,上了楼梯。
顾言怔在那里,身体有些微微发抖,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说出那样的话,她只是感到害怕,害怕让槿远知道自己是一个冷漠到骨子里的人,这样的她不可能给槿远带来生活的希望。
高二上学期开始,也是自那次与母亲正面发生争执之后,母亲给自己送汤的次数月来越少,到那次她说着:我给你煲好了汤,来的路上倒掉了,觉得不值,以后就不送了。顾言微微点头,没说什么回教室去了。只听到身后一阵猛烈的摔东西的声响,顾言依旧没回头。从那次之后母亲就再也没学校找过她。周末回去在家看到母亲的次数也越来越少。
放寒假的第三天,家里桌上留了张字条,上面写着:妈要出去一趟,可能年底才能回来。字条旁边是一摞钱,那几天下起了整个冬天的第一场雪,晚上睡觉还是薄薄的一层,第二天醒来,窗外白茫茫的一片。顾言窝在被窝里看书哪都不想去,中午睡觉的时候手机震动了起来,是一个陌生号码,接听之后那天是一声温柔的:喂。是江槿远,他换号了,虽然她从来不知道。他们在那次楼道口分别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面,校园其实不大,但两个都不愿多露声色走在人群中的人,很容易被校园热闹的气氛所隐藏。
顾言问:什么事?江槿远突然有些慌乱的说着:我替你买了去西藏的车票......
退了吧。没等槿远说完,顾言打断道。
13号的,下午四点,我在车站等你.......希望你能来,顾言,当我求你了。
顾言挂了电话,索性关机,13号,也就是明天。
窗外的雪并没有停的迹象,她冷得牙齿上下打颤,却不由得身体发起抖来,久久不能平复。
第二天在车站见到槿远的时候,他拖了一个特别大的行李箱。见到顾言的时候兴奋得跑了起来,顾言看到他又是急切又被行李箱拖缓了脚步的样子,忍不住想笑。她走过去很平静地问着:你是要离家出走么?江槿远舒了两口气后说着:那边温差大,第一次去的人可能不适应,这里面有好多你喜欢吃的。说完不无宠溺着望着顾言笑。
要坐两天一夜的火车,一路上江槿远都说着这段时间发生在他身边的事,这是他第二次去西藏,上一次是他十五岁生日的时候,他一个人背着简陋的一个双肩包,在那边的大雪原上差点冻*。顾言听着听着睡了过去,头靠在了江槿远的肩上。
他们在西藏待了七天,一路舟车劳顿,通不了车的地方,顾言走累了,槿远会背着她。他们在纳木错看了日出,在卡若拉冰川上高声呼喊。顾言在沿路看到许多寺庙,没带一个她都会到里面虔诚的膜拜。槿远问顾言祈祷什么,顾言淡淡说着:希望你父亲早日康复。槿远望着眼前这个一路下来身体消瘦许多的女生,在身后望着她默默地流泪。
途径一个村庄,槿远拉着顾言去看一棵年岁久远的树,树上堆满了积雪,它的周边一片荒芜,全是沙地,顾言随着槿远走进,一直到能够看到树叶的脉络,槿远让顾言往前看,在那棵树的身后是一片茂密的树林,葱绿的颜色从雪中漫出来,顾言指着那片树林环绕的一片湖泊,湖中映照着蔚蓝的天空,和浓稠的绿色。顾言看着发呆,她的内心从未如此安宁,她久久的站在那里,没有挪动半步。槿远说他第一次看到这片湖泊的时候站在那里看了一上午,而他第一次见到顾言的时候,看到她那双澄澈的眼睛,那一刻起就想带她来到这里。
顾言回过神来,走在槿远的前面,无声地流眼泪。
回去的火车上,顾言一直迷迷糊糊的半醒半睡着。回到了青城,偌大的晴天,没有一丝下雪的痕迹,到处都是浓浓的火药味儿。过了出站口,江槿远语气特别轻地问着:我还有机会和你在一起么?
顾言怔怔地望着他,摇头。
槿远的眼睛瞬间涨红了,他在人来人往的广场跪了下来,低声啜泣的说着:难道这一切,你连一丝感动都没有么?
顾言拉着槿远起来,他的身体太重了,她也跟着倒在了地上。
最后他们被旁人搀扶着起来,顾言直视着槿远的眼睛,极克制地说着:我们太相似了,有一天会毁了彼此的。
江槿远长久的沉默,与顾言对视着,最后语气强硬的说着:你考虑一段时间吧。
两人分别的时候,槿远朝顾言挥了挥手,顾言没有回应。
回到家,母亲正在客厅里嗑瓜子看电视,见她回来也没有回头张望。顾言回到了房间放下东西倒头就睡。
年底的十几天,每天都能收到槿远的短信。
我今天吃了一根冰棍,特别冷。
隔壁家的猫走丢了。
过年真的是越来越无聊了。
我们可以在一起么。
顾言一条都没有回。
收假以后的新学期,听叶琛说槿远退学了,他的继母因为他父亲多给他一万块钱断绝了他的经济来源。
顾言再也没有他的消息,也再也没有收到那个至今未署名号码的短信。
她依旧每天三点一线的来往教室食堂与宿舍,不跟人多讲一句话,因为忙学习,叶琛找她的次数也越来越少。
高三的下学期离高考还有一个月,顾言拨通了那个在心底念过许多遍的号码,空号。
毕业后的那个夏天,叶琛有一次突然来找顾言出去喝酒,两个人一直没怎么说话,叶琛在顾言对面一直独自抽着烟,抽到四五根的时候,顾言夺了过来,深深吸了一口,被呛得直咳嗽,叶琛坏笑着说她不学好,却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给顾言。从那次听说槿远退学后,叶琛再也没有在顾言面前提起这个名字。叶琛慢慢吸了一口烟,又喝了口啤酒,听叶琛淡淡说着:他当兵去了。顾言嗯的一声点头。
你还记得小时候送我的那只铅笔的颜色吗?顾言一脸认真地问叶琛。
你喝多了吧,不记得了。叶琛又喝了一杯。
我记得,天蓝色的。人都是健忘的,好多事情我觉得像做了一场梦,唯独这些细节我都记得,阿琛,从小到大,我身边没有朋友,只有你当我是朋友,你知道吗?
我知道,叶琛说。
你知道个屁,你知道这么多年我是怎么过来的么,我他妈是自作孽,活该!
叶琛红着眼,听顾言说着,一根又一根地抽着烟。
顾言高考并未考好,去了一个离家四百公里的城市,出发前的那天,母亲给她收拾行李,她在一旁看着,母亲不知念叨着什么,只隐隐约约看到母亲眼角闪着泪光。
临行前母亲对她说:你有你自己的生活了,照顾好自己。她的心底一阵苦涩,转身抱了一下母亲。
大学读了一年半,她就休学了,觉得读得没意思,在乐队里认识了一些朋友,开始在酒吧里驻唱。母亲对她休学这件事并没有反对,即使她反对,也改变不了什么。
二十岁那年,母亲再婚,她没有回去,在电话祝福了母亲。她也没有打算再回学校,辗转于各个城市,在不同的酒吧里驻唱,渐渐有了一些小名气。
一晃过去了三年,中间她一个人去了一趟西藏,那棵树已经枯*了,树木也没有以前那么葱郁,那片湖泊也黯淡了许多。她依旧不适应那里的气候,只待了三天就买了返程的机票。也是在那一年,叶琛结婚了,他没考上大学,高考后就跟着家里做小生意。新娘是她们的小学同学,但顾言一点都想不起来是谁。
顾言最后常驻在云南大理的一个清吧唱歌,有许多人从外地慕名为她而来。
那天她依旧在台上唱着台下点的歌,唱到一半,看到清吧的角落里坐着一个独自喝酒的男人,他的脸上从容安宁,喝酒也是一口一口抿着,顾言叫停了乐队鼓手,从台上下来,往那个走去,缓缓坐下,点燃一根烟,吸了一口,眼朝着男人注视的方向,问着:等人么。男人转过头望了她一眼,放下了手中的酒杯,脸上有久违的笑容说着:不是,碰巧路过这里,喝完酒就走。
顾言长长“奥”了一声。
他没认出自己。
顾言在桌角将烟捻断,起身去吧台拿了杯玛格丽特,端到了他的桌上说着:我请。
男人说:你很像我的一个朋友。
是吗?
嗯。
顾言又点燃了一根烟,吸了两口又捻断在桌角,起身去了后台。
回来的时候,角落里的男人已经走了。
顾言又重新回到了台上,继续唱着:
热恋的男人太认真,热恋的女人太愚蠢
你我都是逢场作戏,何必当真
......
唱着唱着,滚烫的泪水从眼里溢了出来。
(完)
天蝎座♏ 2016-01-06 20:34:10